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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遠方的阿嫲人很好,但就是有些孤寒,你給多少她就給多少,一分不多,偶爾也有例外,要是哪天阿嫲特別慷慨,不僅給多了醬料,再搭一小包阿嫲自製的甜酸蕎頭,那肯定是阿嫲打牌贏了,還贏了不少。

黃遠方也會在雜貨鋪幫手,李靜芬不知從哪時開始,見到黃遠方心跳就會開始加速,也不知從哪時開始,黃遠方給她的玻璃樽裝豉油,總會裝得全滿,滿得快泄出來。

有一回阿媽做飯,覺得不大對勁,問李靜芬買的是哪款豉油。

李靜芬說就和平日一樣啊,買便宜的二級豉油。

阿媽笑說,這肯定不是便宜豉油,是一樽貴多幾毫子的特級豉油。

李靜芬怕黃遠方弄錯了,晚上被阿嫲藤條炆豬肉,急忙從自己雞碎那麼多的零花錢中摸了幾個硬幣,跑回雜貨鋪要補錢給黃遠方。

黃遠方紅了臉,說他知道自己打的是特級豉油。

他沒收李靜芬的錢。

郎有情妾有意,他們早早就私定終身,等李靜芬一成年,兩人便結了婚。

黃遠方的二表叔在航運公司工作,黃遠方讀完初中後就跟著他上了船,主要在往返於廣州和肇慶的客輪上工作。

雖然短的話天、長的話一個多禮拜黃遠方才能回一趟家,但李靜芬和他的感情很好,如膠似漆。

婚後第二年,李靜芬生下了黃昭君。

丈夫去行船時,李靜芬就在家幫阿嫲打理家頭細務,輪到她幫街坊鄰居裝豉油、刮豆豉、夾酸甜蕎頭。

又過了一年,她誕下一子,阿嫲開心得不得了,給曾孫起名黃曉軍。

本以為一帆風順的生活,像被誰下了詛咒,接二連三地傳來噩耗。

先是黃遠方的客輪與另一艘客輪在蛇頭灣附近江面相撞,事故造成四百多人遇難。

通知的死者名單中有黃遠方,可李靜芬跟著一車人渾渾噩噩地去認屍時,卻找不到黃遠方的屍體。

說是有些人,撈不起來了。

阿嫲得知孫子連屍體都找不到,大受打擊,找江湖術士在江邊做了幾天法,結果淋了雨大病一場,也跟著去了。

李靜芬那時候為了兩個孩子咬牙硬撐,處理完阿嫲的後事,把雜貨鋪接手過來,之後一開就是幾十年。

可老天爺好像真的很不鍾意她,最後連黃曉軍的性命也要收回去。

有一年夏天,九歲的黃曉軍和幾個男孩去江邊玩,不幸溺水身亡。

……

「那一段日子我不知道怎麼過來的,覺得人生一點意義都沒有,甚至想著,乾脆我也走了算了。」

李靜芬講得喉嚨干,拿起茶杯喝完杯里茶水。

這些事情已經像去不掉的壁癌,布滿她的內心深處,她不想傳染給兩個孫女,所以從未對她們說過。

一代人的苦和難,停留在那一代就行了。

外婆說的往事,有一部分關好彩以前已經知道了,那些是外婆藏在心裡的秘密,外婆不說,她也不會刻意去揭她結痂的傷疤。

至於她沒聽說過的那一部分,像是外婆如何熬過一次又一次的坎坷,讓她淚流不止。

郝韻哭得更慘。

她從沒聽說過外婆的這些事,在她能記事的時候,外婆已經是那個經營著便民士多的「叻婆」,因為大人們沒怎麼在她面前談論,她知道的東西很少很少。

外婆對往事娓娓道來,語氣輕鬆得好似在講今天晚上要煲什麼湯,而郝韻心裡已掀起驚濤巨浪,把她自以為的那些波折困難,沖得稀巴爛。

比起外婆經歷的,她碰上的那些哪能算是事兒?

「那之後呢?之後你是怎麼撐下來的?」郝韻吸著鼻子問,給外婆再斟滿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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