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分 (第2/4页)
在一声连一声地叫唤着:下地干活啦!下地干活啦!那些日子,人们每天只能睡上两三个钟头的觉。农忙结束后,人们依然不能得到休息,几乎全部的时间又早被各种安排填满了。你随处可见—个个疲惫不堪的情景。我亲眼看到一个社员在往稻囤里倒粮时,从高高的跳板上摔落了下来。我亲目睹到后村—户人家,因晚饭后懒得再去检查灶膛,结果引起火灾,将全部家当焚烧—尽。那天,我坐在别人的自行车后座上去镇上购买农药,竟然睡着了,从车上摔到路上,当场鼻血如注。
无边无际的疲惫笼罩着田野。
青桥就这样丢了一只胳膊。
我再见到青桥时,已是—个月以后,他从医院出来了。那天我去看他,只见他站在那儿,微风吹起时,他的一只空袖筒在风里怅然飘荡。
我们一起呆了好久,但没有说几句话。
两年后,我像摆脱噩梦—样摆脱了田野,到北京读书了。暑假回去时,母亲告诉我,青桥不学好了。我问她:“为什么说青桥不学好了?”母亲说:“他学会了喝酒,是个酒鬼了。家里的东西差不多都被他偷出去卖了。”“他为什么这样?”“他找不到老婆了。”他原先不是定亲了吗?“”人家毁亲了。“
过了两天,我去看他。我倒也没有见到他烂醉的样子,只是看到他一副很阴郁的神态。他已有了黄黄的胡子。脸色有点铁青。身体被那只空袖筒衬得异常的虚弱。
后来,许多年里,我再也没有去看他,但断断续续地从母亲的嘴里知道,他还是—个人生活着。有一天我去镇上看在医院里做医生的大妹妹,正在镇上走着,忽然有人说:“那不是文轩吗?”我掉头一看,竟是青桥。我连忙走过去。他也朝我跑过来,老远就将惟一的一只手伸过来,紧紧地抓住我:“文轩,是文轩,我没想到是你!”我问他:“你是到镇上来走—走?”他说:“不怕你笑话,我做了点小生意。”他抓住我的手,将我扯到路边,指着一只大木盆:“我卖鱼了。”我瞧见那木盆盛了半盆清水,一条条鲫鱼露着青黑色的脊背在水里游着。他说:“人家贩给我,我再卖给人家。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说了半天话。
到妹妹的医院,还要走一大段路。一路上,我瞧见这小镇上到处是—些闲荡的年轻人。路边不是摆着简陋的台球桌,就是—家挨一家的酒馆与茶铺。一些老者把麻将桌支到了路边的树荫下,在那里不知光阴流流转地玩着,桌上用茶杯压了些小钱……
走在小镇上,我心里便总想着一句老话:休养生息、休养生息……
—九九七年四月十日于北京大学燕北园
手感
在日本—住就是十八个月,将要离开时,有朋友问我,日本留给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我说:是日本人的手。
十八个月里,我去花店,去瓷器店,去菜场……在我去过的所有地方,我总能看见那些手,在不停地劳作,动作迅捷,轻重得当,分寸感极好。我常觉得它们很像我家乡池塘清水中—种体形柔韧秀气的鱼:它们忽上忽下,忽东忽西,灵灵活活地游动着,其间,忽遇微风吹来,或是受了一片落叶的惊扰,一忽闪,泛出一片银银鳞光,转瞬间就不见了,而你正疑惑着,空虚着,它们却又从另外的地方,轻轻盈盈地游到了水面上。东京吉祥寺有家小小的瓷器店,我常去那儿观赏。就那么一间屋子,却摆了无数的陶瓷制品。我真佩服那几个售货的小姐和先生,他们的手在不停地整理着货架上的物品,或撤换下几只杯子,或新添上去几只盘子,那—拿—放,只在一瞬之间。若客人想买一只杯子,他们居然能一伸手,就在—个挨一个的杯子中间,轻而易举地取出来—只,而当客人看后不打算买时,又一伸手,稳稳当当地将它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陶瓷制品,很娇气,极易破碎,那货物又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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