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 (第3/4页)
是中国漫画的始源。不过那时候不用漫画的名称。所以世人不知“师曾漫画”,而只知“子恺漫画”。漫画二字,的确是在我的画上开始用起的,但也不是我自称,却是别人代定的。约在民国十二(1923)年左右,上海一辈友人办《文学周报》。我正在家里描那种小画。乘兴落笔,俄顷成章,就贴在壁上,自己欣赏。一旦被编者看见,就被拿去制版,逐期刊登在《文学周报》上。编者代为定名曰“子恺漫画”。以后我作品源源而来,结集成册,交开明书店出版,就仿印象派画家的办法(印象派这名称原是他人讥评的称呼,画家就承认了),沿用了别人代用的名称。所以我不能承认自己是中国漫画的创始者,我只承认漫画二字是在我的书上开始用起的。
其实,我的画究竟是不是“漫画”,还是一个问题。因为这二字在中国向来没有。日本人始用汉文漫画二字。日本人所谓“漫画”,定义为何,也没有确说。但据我知道,日本的“漫画”,乃兼称中国的急就画,即兴画及西洋的cartoon和caricature的。但中国的急就即兴之作,比西洋的cartoon和caricature趣味大异。前者富有笔情墨趣,后者注重讽刺习滑稽。前者只有寥寥数笔,后者常有用钢笔细描的。所以在东洋,漫画两字的定义很难下。但这也无用考察。总之,漫画二字只能望文生义。漫,随意也。凡随意写出的画,都不仿称为漫画,如果此言行得,我的画自可称为漫画。因为我作漫画,感觉同写随笔一样,不过或用线条,或用文字,表现工具不同而已。
我作漫画,断断续续,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今日回顾这二十年的历史,自己觉得,约略可分为四个时期:第一是描写古诗的时代,第二是描写儿童相的时代,第三是描写社会相的时代,第四是描写自然相的时代。但又交互错综,不能判然划界,只是我的漫画中含有这四种相的表现而已。
我从小喜欢读诗词,只是读而不作。我觉得古人诗词,全篇都可爱的极少。我所爱的,往往只是一篇中的一段,或其一句。这一句我讽咏之不足,往往把他抄写在小纸条上,粘在座右,随时欣赏。有时眼前会现出一个幻象来,若隐若现,如有如无。立刻提起笔来写,只写得一个概略,那幻想已经消失。我看看纸上,只有寥寥数笔的轮廓,眉目都不全,但是颇能代表那个幻象,不要求加详了。有一次我偶然再提起笔加详描写,结果变成和那幻象全异的一种现象,竟糟塌了那张画。恍悟古人之言:“意到笔不到”,真非欺人之谈。作画意在笔先。只要意到,笔不妨不到,非但笔不妨不到,有时笔到了反而累赘。缺乏艺术趣味的人,看了我的画惊讶地叫道;“咦!这人只有一个嘴巴,没有眼睛!”“咦!这人的四根手指粘成一块的!”甚至有更细心的人说:“眼镜玻璃后面怎么不见眼睛?”对于他们,我实在无法解嘲,只得置之不理,管自读诗读词捕捉幻象,描写我的漫画。《无言独上西楼》,《几人相忆在江楼》,《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便是那时的作品。初作《无言独上西楼》,发表在《文学周报》上时,有一人批评道:“这人是李后主,应该穿古装。你怎么画成穿大褂的现代人?”我回答说:“我不是作历史画,也不为李后主词作插图,我是描写读李词后所得体感的。我是现代人,我的体感当然作现代相。这才足证李词是千古不朽之作,而我的欣赏是被动的创作。”
我作漫画由被动的创作而进于自动的创作,最初是描写家里的儿童生活相。我向来憧憬于儿童生活。尤其是那时,我初尝世味,看见了所谓“社会”里的虚伪矜忿之状,觉得成人大都已失本性,只有儿童天真烂漫,人格完整,这才是真正的“人”。于是变成了儿童崇拜者,在随笔中(见《缘参堂随笔》①)漫画中,处处赞扬儿童。现在回想当时的意识,这正是从反面诅咒成人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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