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部分 (第3/4页)

卖药,不行医;一种卖药兼行医;还有一种自己不行医,但在前堂设一案桌,请医上门诊病。这种叫坐堂医生。请不请坐堂医生,要看药铺的实力。他们和药家构成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医术好,来看病的人多,药铺就能多卖药。药品好,货真价实,医生开出的方子才能保证疗效,上门求诊的人才会超出同行。坐堂医生一般家在乡下,平日在铺子里吃住,逢年节才能回一趟家。也有的医生家在县城,早上吃过饭,就到某间药铺坐着喝茶,聊天。来人看病就看,有人请出诊就出诊。到时间回自己家吃饭,饭后再来。章达宣就属于这后一种情况。他是汪耀宗舅母的内侄,原在茅山商家集资兴办的慈善机构众善堂当坐堂医生。众善堂解散,他遂进了益生堂。因为医术好,人称章大仙,本名倒几乎被人忘了。他有个不丢人的嗜好:爱喝酒。而且一喝必醉,诊病的几个钱都用来换了酒,茅山很多人背后都叫他“酒盅里的医生”。所幸找他看病的人多,钱去了总有来的,他倒没为钱窘迫过。只是手里没有存钱,挂牌行医难以办到。他的性情又是天马行空,不愿为世事所累,当个坐堂医生,不受羁绊又衣食无忧,正好遂了他的心愿。

此人通经史,爱说笑,风趣幽默,为人耿介,又少循规蹈矩,高下人等都有交往,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茅山很多脍炙人口的打油诗都是他的创造。

他右脚有点残疾,走路一瘸一拐,也有人背地里称他章瘸子。茅山第一家照相馆开张那天,他第一个跑去照了相。照片洗出来,左看右看,横竖说不是自己,要求退钱。照相人知道他的脾气,嘻哈笑闹着,并不和他认真。他当下提笔就在照片背后写了一行小楷:是我非我,非我是我。是我何不理我?是我脚何不跛?写好了,揣在怀里,到处找朋友打趣。夫人说他:“你咋不怕丑?”他说:“丑的是他,与我何干。”

五四年冬,章达宣离开益生堂,回到家里给人看病。但在感情上,他和益生堂依然有着很深的牵连。家礼晚上关了铺子,也会隔三差五地揣上点酒,敲开他的门,两人就着一点花生米或是酸萝卜对饮。他一直住在祖上留下来的房子里。祖业在他手里没有得到拓展,也没有被他糟蹋。

家贞进门,他正在堂屋给人看病。家贞虽然戴着草帽,却被他一眼认出来。他右手三个指头放在病人腕上,微合双目,对家贞不易觉察地点点头。家贞把草帽拉得更低些,扣在眉头上,在墙角找个凳子坐下。听见章达宣对病人说:“你这是因气温下降,上焦燥化,导致久咳不愈。”遂开了方子,交待如何用药。病人连声称谢走了。章达宣示意家贞随他进厢房说话。

进了屋,章达宣对着门外喊:“倒杯茶来。”他指指靠门口的一把椅子说:“坐呀。”自己则坐在桌前的一只凳子上。家贞把草帽取下来搁在腿上,在椅子上落下半边屁股。

章达宣发现,几年不见,家贞变了许多。皮肤粗糙,干涩,唇色发暗,眼睛下面明显地带着两块阴影。这是长期精神抑郁、睡眠不足的征象。章达宣问:“屋里都还好吗?”家贞说:“多谢你费心,屋里都还好。”章达宣又问:“没回益生堂看看?”家贞说:“还没顾上。”

章达宣的小女儿国平端着一杯茶进来。家贞接了,也顾不得水烫不烫,端起来就是一大口,到了嘴里吸溜两下赶紧咽下去,舌头还是被烫木了,从嗓子到胃里也是热辣辣地。

章达宣问:“找我有事儿?”他猜测家贞是为病而来,否则不会不去益生堂而贸然登他的家门。家贞说:“我们当家的屙血,吃了好些药都不见好,求你救他一命。”章达宣说:“咋不领来看看?”家贞说:“他病得走不动,我们也怕给人添累赘。我们如今……从老屋里搬出来了。”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章达宣装做没听见,问道:“他是屙完屎后屙血,还是屙屎前?”家贞说:“是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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