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 (第1/5页)

母亲瞅她一眼,叮嘱说:“要你照镜子练习眼神表情,并不是要你学抛媚眼,是要你记着怎样看人才不算失礼。坐的时候要端正,可是也不能一块木板似的,两肩要微微地分前后,但也不能拧着身子……”

说一万句,不知道有没有一千句进得了她的耳朵;记在心上的则不到一百句;而落实到行动上,则最多剩不下十句。

教她用汽油擦洗衣服,她却只顾着玩,故意放慢手脚,让汽油尽量挥发,因为喜欢那满屋子清新明亮的气息,最后便只好不用她帮忙,免得浪费。

黄逸梵忍不住叹息:“我懊悔从前小心看护你的伤寒症。我宁愿看你死,不愿看你活着使自己处处受痛苦。”

爱玲羞愧地低着头,却又偷偷微笑——便是母亲的责怪也是温暖的,因为贴心。

为了使母亲宽心,她努力地要学好,认真地跟母亲学习煮饭,用肥皂粉洗衣服,这才发现,原来洗一块手绢儿也有许多程序:搓,不能太用力;揉,又不能不用力;如何使肥皂打得均匀,起泡,却又不致浪费;漂洗到没有一丝皂沫才算干净,拧干后,要展得很平才可以晾;不能直接晾在铁丝上,会留下锈迹;可以湿着贴在干净的瓷砖或者窗玻璃上,像一幅画;一块玻璃贴一块手绢,贴成一面绣花窗,干的时候再一张张地把手绢撕下来,就跟浆过的一样挺直干爽。

她揭开一块手绢,透过窗格,看见弟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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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子静带着一双报纸包着的篮球鞋来探望母亲和姐姐,期待地说:“我想跟你们住在一起。我不想再回那个家了。妈妈,你也收下我吧。”他看着母亲,满眼热望。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7)

黄逸梵看着豆芽菜一般高而瘦的小儿子,心如刀绞,却只能理性地解释给他听,说:“你父亲不肯拿钱出来,我的能力最多只能负担你姐姐一个人的教养费,再也没办法收留你了。”

子静哭了,眼泪毫无遮拦地流过苍白瘦削的脸,像一尊希腊雕像。

爱玲也哭着,抽泣得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言在这个时候显得多么苍白无力呀。

她从那格撕掉了一张手帕的窗户里看出去,看见她的弟弟踽踽地走在街道上,头低着,影子拉得长长的,他怀里还抱着那双篮球鞋。

那影像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帮不了弟弟,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样爱他。爱一个人而不能帮助他,便连这爱也显得羞耻且伪饰起来。

并且,由于母亲对弟弟的拒绝,使她不得不想到自己。

她的升学问题迫切地摆在眼前。

当时有一种惯例,女子中学毕业了要继续上大学,不一定立刻就读,可以找个婆家先结婚,由丈夫拿一笔钱出来资助就学,毕业回来再考虑生儿育女,看看当时报纸上那些打着“愿助学费”字样的征婚广告就知道了;要不先工作着,有了一定经济基础后才继续升学。

——然而这两种选择都不适合张爱玲。

早在圣玛利亚女校上学的时候,她有一个女同学叫张如瑾,跟她比写作,写过一部长篇小说《若馨》,教师汪宏声先生也很器重,曾经推荐给《良友》发表,但是因为战争爆发而未能出版,她自己出钱印了几百本,张爱玲还特地写了一篇《若馨评》。然而她后来嫁了人,再没写过字,就这样沉寂下来。从那时起,张爱玲便坚信世上最大的悲剧,就是一个天才的女子无端搅进了婚姻。她在毕业留言“最恨”一栏里填着“一个有天才的女人忽然结婚”,也是因为这件事。

或者是先工作——那时候中学毕业的人或者可以去做女书记员,女招待员,或是女店员,都是些不很操心却需要细心的工作。然而口头禅“我又忘啦”的张爱玲虽然有极高的文学天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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