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部分 (第1/5页)
我心里有些愧:安德烈多么把我的一切当回事。我伸过手去,握住他搁在桌面上的手。他的夹克搭在我俩之间的一把椅子上,口袋里插着今天的报纸。他一份报通常读三部分:时事头版,运动版和幽默漫画。他读到精彩的幽默故事,会打长途电话讲给我听。我想我和他已如此知己知彼。他的手反扑了,手指用力握住我的手;我们的手指编织在一起,越编越密。所有的麻烦——便衣福茨给我的麻烦,都很值当。在这一刻,一切都很值。
你在想什么?他问。
没在想什么。我笑一下。
那你没在想什么?他笑起来真明亮:把你没想的告诉我吧。
我笑着避开他。
你肯定想告诉我什么事。他说。
没事。
我就喜欢听你的“没事”。快把你的“没事”讲给我听。
我看着他。他善良的用心我全懂。他不想把我们的见面一开头就弄得沉重。我缩回手;用餐刀削下一层雕塑般精美的奶油,涂在华夫饼上。它的表层有一个个方形的四处,我尽量让每个小小凹处都填上奶油。烤出一层焦黄的饼一接触奶油立刻发出折磨人的香气。奶油在迅速溶化,我却仍不慌着下刀。熬得滚热的枫树糖浆从容器里浇出一根棕色透明的线,线的一端坠入华夫饼的方形凹处。棕红和奶白渐渐溶为一体;对一个饥饿的人来说,没有比这奶油和糖浆的颜色更赏心悦目的东西了。我尽量矜持,尽量不露痕迹地咽下一大口一大口的涎水。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我是第一次进食,似乎咀嚼和吞咽这套动作都已生疏,第一口吞咽在我食道划下伤口般清晰的轨迹。过分的饥饿使丰富的早餐不那么美味,有些残酷。丰富而残酷的早餐划开一条界线,一边是我清贫的留学生日子,另一边是未来外交官妻子的丰足。
安德烈说:我订了星期日晚上的芭蕾票。劳拉和我们一块儿去。她主动提出陪你去买衣服。
买衣服?
我想你肯定没带着看芭蕾的衣服。
劳拉是谁?
就是我刚才说的“波拉克公主”。她人不错,志愿陪任何女朋友买衣服,志愿为你设计。
我想,两种日子的悬殊就是我食道里这条微痛,创伤如此新鲜。
他说:你好像不饿?
还好。
我记得你最爱吃华夫饼!他说。
优秀的未婚夫总是必须替他们心爱的女人记住她们的最爱和过敏。安德烈是个没得挑的未婚夫。
我不能和你们一块儿看芭蕾。
你不是星期一没课吗?
理查·福茨跟我约了星期一上午十点谈话。
取消它。在他办公室的留言机上留言,让他改个时间跟你谈话。
是审讯,安德烈。
取消它,管它是什么。难道正常生活要给非正常事务让位?
正常生活什么时候敢不给非正常事务让位?我说。
他考虑了一瞬,说,嗯,你是对的。这些人很烦,怪不得好莱坞的电影都把他们当反派。我发现他们很乐意当反派。
侍应生过来为我添水,兑热咖啡。我们的话马上停住。侍应生意识到插在了我们一句私房话中间,手脚立刻加快,嘴里低声说着“对不起”。
我看着侍应生的背影说:别那么大声地讲FBI的坏话。
他不懂中文。不过你刚才说的FBI,他肯定懂。
你又把FBI重复了一遍。
安德烈和我一块儿笑出声来,那传应生猛地回过头,一见他回头,我俩更笑得响亮。我百分之九十的时间传应别人,好不容易同这墨西哥愣小子调个位置。
跟安德烈在一块儿多好!好得让我想到那句咒语“好景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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