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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自己的意識如同一片輕盈的白雲逸出了體外,自由自在地飄遊,冥思、幻想,真真假假,一個我變成了兩個。

我在想像一個人,我把他描畫成了一個流浪漢,他似乎已在我心中存在了很久,只是偶爾從意識里一閃面過就突然不見了,我無法把他拼湊成一個有血有肉完整的人。每每驚鴻一瞥,總讓我失神半日。我終於有了一種沉靜的心態,把昔日掠過腦際的片斷收集起來,用想像描畫了他的形象。他是一個具體可感的人,又是一個抽象虛幻的想像。以後的一些日子,他時時進入我的夢裡,與我對話,幻覺一般逝去。在我的凝神里,我看到他就在那裡,我相信他一直在世界的另一端疾疾行走著。

他長髮披肩,背著一個碩大的行囊,眼睛中有一種奇異的光,那是與信念有關的一種光芒。他有一副潔白的牙齒,笑時總露出它來。他很少言談,行動怪異,總愛做無休無止的不速之客(儘管這個世界越來越不歡迎這種人了)。他愛犯的毛病是異想天開,這種錯誤一犯再犯,永無改正的時候。他總是後悔著,直到下一次後悔重來。他很想走進人群之中,但他卻強烈地感到自己的格格不入。他有時真想哭一場,儘管他總是以堅強來標榜自己。想哭的時候,流露在臉上的卻是笑,他恨自己哭不出聲音。那哭的起伏波折將把內心的難以言說的東西宣洩得淋漓盡致,滌盪得痛痛快快。但這只是他對哭的想像罷了。他只是笑,他所認識的世界在他的笑里表達。

他是孤獨的,孤獨不僅僅因為是獨行客。起先,他也把路途上的見聞說給人聽,他的聽眾不是分神,就是半路說出一句與他所談內容毫不相干的話來,把他噎得直瞪眼。從此,他漸漸不愛說了,許許多多的事像秋天的落葉一層層沉積在他的心頭,他的心裡深得像一片原始叢林。後來,他只是對人笑。人們說他平易和氣,是個好人。又後來,他學會了當別人的聽眾,他發現人都有宣洩欲,表現欲,他只聽,他不說,他滿足人的這種欲望,對他的誇獎就是這樣多起來的。

也有人見了他的笑,被震動了。他笑中包蘊的無窮含義和意味令他們緘默而生敬意。這些人想探究他的世界,那流浪中蒼茫無際的大地更是令人神往。他只是三言兩語,仿佛沒有更多的話題。他已經不習慣誇誇其談了……

在這段漫長的羊腸小道上,我無休無止給他增添著獨立特行的品質,滿足著我自己的某種要求,直到把他要弄得面目全非了,他終於拒絕了我,由此而打斷了我的幻想。我的目光被從遙遠而虛幻的時空收回到現實中的峽谷里來,我如南柯一夢,也許,佛家的閉關修行,冥想中見到佛身,與我有異曲同工之處吧。在這越走越荒涼,連草也消失了的高原上,離生命和人煙越遠,離佛教靈魂卻更近了。西藏苯教的發源地和佛教的神山聖湖因此而選擇了這塊半荒漠的土地。我理解了荒蕪中人們對於虛幻事物的渴望是怎樣強烈地呈現幻覺和冥想。我何嘗又不是一個生命的流浪者,走到了世界的中心,欲歷盡所處世界未曾見過的一切,讓靈魂有一個浩蕩的空間,存放夢想和企望。沒有安分的靈魂,哪裡會有流浪者止步的地方。人有雙腿,他就永遠在路上了。

大峽谷里的宿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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