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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龙骨 第一章(1)
一
“啪嚓——”
夜半时分,这响声显得格外刺耳。刘狗吃已经看见那顶大花轿停在了他的跟前,一个粉脸脸红嘴嘴的女人从轿子里款款而下,对着他羞羞地笑着。可就是在这时,一声“啪嚓”,把他吓得一缩手,嘴里就骂:“狗日的,是谁瞎放这鞭炮哩?”骂着骂着,眼却睁开了,这才知道眼前还是黑乎乎的一片,刚才那些竟然全是在梦里。
“狗日的。”刘狗吃又骂一声。也不知道是恼恨这梦,还是恼恨那惊扰了他好梦的“鞭炮”声。但在骂过之后,却又开始想上了:“轿子里的那女人是谁啊?是月英还是凤娇?”
他又开始恼恨自己了,竟是连那女人的眉眉眼眼也没有记清楚。
自古而今,贫穷和战乱,甚至时而突至的瘟疫,都明白无误地使人类的生存变得无比艰难。而这种艰难在刚刚走出母腹的婴孩阶段表现得尤为突出。在这样的岁月里,十之六七的婴儿在未及步入身体稍显健强的童年阶段就夭折而去了。在山村野里,本没有几个识文断字的人,于是在给孩子起名字时,总是随意拿上眼前熟悉着的物事随口一叫,也不管好听不好听,只求能够好存活。刘狗吃的名字就是他爹娘这样随口而起的。“狗吃”,狗吃的是什么?不外乎剩汤剩饭,或一堆臭屎。这些东西也只有狗能看上,反正神神鬼鬼是不屑一顾的,这样,孩子也就好存活了。在他们的心目中,人的命本来就是由那些看不见的神鬼掌握和控制着的。
刘狗吃也许就是沾了这个不洁之名的光,竟然就顺顺当当地活下来了。不过,他活是活下来了,可他的爹娘却都离他而去了。
爹是在他十岁那年的大夏天,给老龙岭下张村的老财张寿福家割麦子时,饥渴难忍,就跑到沟里喝了半肚子空山水,结果挑着两捆麦子一回到东家的打麦场,肚子就疼得不行了,连喊带叫直打滚,没到天黑就断气了。一年之后,娘也不见了。村里人都骂他娘心狠,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管就扔下他一个人跑了。可也有人说他娘走得对,要是不走,也非得给那张寿福活活地糟蹋死不可。那时候的刘狗吃对这些议论,自然还不能够真正理解多少。他只是记得他爹死后,他娘去那张寿福家要工钱,跑了好几回都没要上,每次回来又总是抱着他伤心地哭上大半天。后来有一次,他娘就跟他说:“孩子,娘不是人了,你就当没有这个娘吧。”再后来,不知怎的,娘就不见了。刚开始的时候,小狗吃还“哇哇”地哭着喊着到处去寻他娘,可慢慢地,嗓子哭哑了,眼泪也哭不出来了,他也就明白了,娘是真不要他了。
从此,狗吃开始了另外一种生活,白天东一家西一家讨口冷汤热食,晚上就回自家这眼土窑洞里往被子里一钻,一天也就打发了。
当然,行乞的日子只是限于人小力薄的那几年里,等到后来大了,他就觉得越来越没有脸去张嘴要吃要喝了。尊严已经开始在他的心里成长。然而,长期不劳而获的经历却让他滋生了一种游手好闲的恶习,所以,即使是长大有力气了,也懒得去找活干。有时候实在没办法了,也只是到哪家老财家门上,找点出力少的短工干干,挣几口吃的而已。
黄土高原的土窑洞冬暖夏凉,是一种很实用的居室。不过,在这十月寒冬时分,说“暖”实在是太奢侈了。当你躺在几近冰凉的土炕上的时候,才知道这种“暖”,其实仅仅只是与冰天雪地的旷野沟壑相比之下而残存的一点点天然优势而已。很显然,任何居室,没有了烟火,没有了人气,那也就无温暖二字可言了。
眼下,在这个山村夜半的土窑洞里,寒冷和有关女人的念想,让蓦然醒来的刘狗吃难以再眠。堵在窗户上的两捆干草,被夜风吹得沙沙啦啦地直响,这声音如同地上老鼠的跑动,不时在土窑洞中黑色的宁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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