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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中偉從反省室里把永遠叫出來,別處人來人往,不便談話,就把他拉到院落後的空闊的籃球場上。操場周圍的白楊樹,早褪盡了綠裝,瘦長的枝條,在朔風中瑟瑟哀鳴。池中偉向他轉達了組織的意見,永遠非常氣憤地說:

處分再重,我簽字;說我反黨,我至死不能認同。我是個苦難深重的農民,是黨引導我走上革命的道路,我為什麼要反黨?我不讀書,當農民,說錯了話,領導教育幫助,我學到了一些知識,就是沒有說錯,也是犯罪。難道知識是魔鬼,專門領人走上邪惡的道路?池縣長,當年,是您要我去學習的。您當時說,我們的能力,如果裝上了知識的翅膀,就由山雞變成了雄鷹,能在萬里長空翱翔。而現在,我才初試羽翮,遠未搏擊長空,卻被誣為令人厭惡的貓頭鷹。請你明確地告訴我,我到底錯在哪裡?

還有什麼可說的呢,池中偉不也是因為是知識分子,在縣裡備受排斥麼?池中偉憂鬱的眼睛望著鼻青臉腫、滿腔怨憤的永遠,心裡真不是滋味。永遠是他當年搞土改時扎的根子之一,他覺得永遠是根好苗子,親自介紹他入了黨,親手提拔他當了村長。與他同時被提拔而能力比他差得多的農會主席,芝麻開花節節高,如今早已當上了鄉長,而他懸樑刺股幾年,連當教師的資格,都將會被取消。社會進步到今天,知識的罪惡還是如此慘烈,這是他始料未及的。這錯,不在他,也不能怪他,要承受這錯和怪的,應該是自己。是他錯誤地把他引上了錯誤的道路。如果他不上學,今天他至少當了鄉黨總支書記,成為鄉里人矚目的偶像,句句話在鄉間被人們捧為聖旨,怎麼會落到今天受批挨斗、蒙羞忍辱、遍體鱗傷這步田地?今天,他是冤魂,而自己是製造冤案的索命的無常。對他,除了萬般的愧疚,而能有什麼話可說?不過,既然受組織委託,找他談話,又不能不說。他淒傷地默視了永遠良久,才支支梧梧地說:

小永啊!是我不好,把你引上了這條艱澀的求知之路。事已至此,為了免遭皮肉之苦,少受精神的折磨,你就糊裡糊塗地違心簽字認;錯;吧!要知道,辯錯,那是落雨背稻草,越背越重;認錯,才能逐步卸下沉重的包袱。世上糊裡糊塗的事多得很,脆弱的血肉,豈能抵抗鋒利的指揮刀?要知道,歷史上的岳飛屈死風波亭時,當時朝野上下誰敢說他冤?日子長了,時間老人會拂去歷史厚積的灰塵,將坎坷的世道抹平的,你就簽字吧!

永遠望著曾給自己二次生命的恩人的含淚欲滴的淒傷的眼睛,聽著他那如冰下流泉般的如怨如泣的話語,知道他的心也在滴血,他也痛苦地低下了頭。經過片刻遲疑之後,他深深向池中偉鞠了一躬,然後又昂起頭來,說:

權力如山,聖命難違,接受宰割,還得謝主隆恩。在權力支配一切、沒有民主的國度里,這大概是條亘古不變的規則。首長,老師!是您手把手領我走上革命路,是您千叮萬囑送我走進知識的殿堂,您在我的心田裡播下了真理的種子,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您不單是我的老師,也是我的再生父母,為了實現您的意願,即使要我赴湯蹈火,也理所當然,何況眼下您是為了讓我擺脫目前的困境才這麼說的。我感謝您還來不及,怎麼還能違抗?只是此刻我記起了亞里斯多德的一句話:;我愛老師,但我更愛真理。;孟子也曾說過:;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布魯諾在鮮花廣場的熊熊烈火中還在高呼:;火不能征服我。;我怎麼為了能一己之私,屈服於權力的重壓,而違心地褻瀆真理呢?我承認所謂反省材料中說過的話,表達了我的思想,但我不認為那是毒箭,而是真理,或者至少可以說,大部分是真理。為了保衛她,即使要我獻出生命,我也在所不惜!何況我沒有殺人放火,後果遠遠沒有那麼嚴重,處分重一點又算得了什麼?陶淵明曾說,;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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