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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的雪特別大,下的時間也特別長。室外積雪尺來厚,北風攪得周天冷,人間更是徹骨寒。整風學習初期,人們可以自由進出,隨意說笑,區整風辦公室鎮日車水馬龍,熙熙攘攘。整風進入反右階段後,這個地方,栽倒的右派不敢進來,沒有栽倒的人又怕栽倒,為了遠是非,這裡誰也不想來。大家每天熱罵了一通右派之外,就是鑽進冷被窩。除了幾個負責保衛工作的,偶爾來串一下門,再也見不到一個鬼影子。可自從有個右派鬼鬼祟祟地在樹上上吊、有個將要被劃作右派的偷偷摸摸地投水之後,加強了保衛,人們的寢室,頃刻之間,變成了不上鎖的監獄。男女寢室旁,都分別闢出一間小房間作看守室。房中燃著熊熊的木炭火,這裡沒有長槍大炮,卻有木棒竹鞭。不是獄卒但又儼若獄卒的保衛們,扼守著這寢室通向外面的咽喉通道。他們在看守室圍爐向火,眼睛卻斜睨著過道。即使是上廁所,右派有保衛監送,將要被劃作右派的也有人尾隨,生怕他們夾雜在人群中跑掉。誰都不願意冒失職的風險,被拋入右派分子的後備隊。保衛們如履薄冰,風雪中,又有誰敢遠走幾十米,到辦公室去串門閒聊,送上門給領導刮鬍子。因此下班之後,特別是臨近春節的這幾天,許多左派享受年節的歡樂,這辦公室除了一盆熊熊燃燒的炭火外,就只有一個孤零零的死守荊州的值夜班員,簡直成了空蕩蕩的鬼城。甘受這般苦的,自然也不是當今的領導,而是那些想用右派的屍體壘台階,夢想將來自己爬上去當領導的未來的「領導們」。
大概是大年前兩天的一個晚上,池新荷在牢籠般的寢室里,透過結著冰花的窗戶,望著黑黢黢的天空出神。冬夜漫長,雖然已經天黑了,可準確的時間還只有六點半。門開處,昏暗的燈光下,晃動著一頂鴨舌帽,接著帽下傳出很有節奏的公鴨的鳴叫聲:
「池新荷,出來!領導找你去辦公室談話。馬上去,老實交出自己的反黨反人民的罪惡!
聽到了嗎?」池新荷知道這是瘌痢頭在趾高氣揚地喊她。她打從同學時認識他那一天起,一見到他就噁心,她從來就不理睬他,這天也沒瞧他一眼。室內其他的人,對瘌痢頭也沒有好顏色,好聲氣,他自覺無趣,說完話,就退出了女寢室。
池新荷明知此去,無非是挨罵受氣。她真想罵瘌痢頭個狗血淋頭,出口惡氣,但她此時不敢,因為此刻誰敢說領導壞話,就是反黨,這頂大帽子,她扛不起。同時她又想,這次,姚令聞對她的態度還不不錯,他是爸爸的學生,對爸爸也許還有幾分感恩之情,有什麼事要特別關照她。她見賴昌埋頭弓背,像個刺蝟球在雪地里滾回去了。池新荷隨即用衣袖遮掩顏面,頂著狂風暴雪,向辦公室走去。那個看守宿舍的保衛,即刻扛著木棍的尾隨上來。池新荷邊走邊想,這區整風辦公室的領導,姚令聞雖然以區文教助理的身份,只當了個副組長,但當組長的區長還有大量的農村工作,他經常不在,這裡還是姚令聞一個人說了算數。賴昌是辦公室工作人員他說領導找她談話,那這領導就一定是姚令聞了。打她未獲准假去省城看望竹海以後,東風驟轉西風,老師們往日熱情的臉上已堆滿了冰雪。就是許多原來與她關係不錯的,此時也形同陌路,而賴昌及幾個自以為革命的人,更成了牛頭馬面,整天板著賣牛肉的臉,對她捉虱挑刺。倒是姚校長對她比較關心,她從省城回來以後,他沒有過多地數落她,反而拉著她的手,十分關切地說,階級立場是大是大非的問題,錯一次已經過分,這次他替她搪過去,今後再錯,他就愛莫能助。聽了姚令聞的甜言蜜語,她曾一度被感動。她想,姚令聞曾經是自己的老師,又是爸爸的學生,比別人多一層親情,多一份關愛,也很自然。看來以前他不准她去省城,也是用心良苦,過去自己錯怪了他。辦公室在禮堂後的房間裡,那個如士兵扛著槍一般扛著木棒的保衛,解押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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