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部分 (第3/4页)
小块一小块薄田。造田之后,为了解决水源,还必须凿石开渠。隆冬季节,我常和农民一起在山坡上抡镐,领略过与顽石搏斗的辛劳。然而,产量仍然极低。我们吃的是派饭,除了四类分子和特殊困难户,一家吃一天。人们尽量把家里最好的拿出来,也不过是杏叶馍之类。村里常见因近亲通婚造成的痴呆人,还有一个患梅毒的老太,鼻子、手、足都烂掉了,天天匍匐在院子的地上。生产队长是一个复员不久的军人,人很正派,因为自己的胃病和村民的落后而总是愁眉苦脸。我和一个养牛老汉睡一条炕,染了一身虱子,一件棕色毛衣因为结满虱卵而变成了浅灰色。开始感到痒,恶心,浑身有小虫子在爬,时间一久也就麻木了。有一回,我独自去远处一个村外调,在山路跋涉了大半天才到达。调查完毕,天已黑了,当地工作队的人留我与他们同住,我十分犹豫。我是为我的满身虱子自惭形秽,如果我住下,肯定会传给他们。如果要当日赶回,只能抄近道,翻一座大山,山上有野兽,而且几乎必然迷路。最后我怀着一种罪恶感住下了。
后来的事实表明,社教运动的目标就是要整“党内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发动两年后直接导向文革。不过,当时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对此茫然不知。在运动中,也曾为上头精神的多变感到奇怪,例如开始时推广王光美的桃园经验,后来又批为形左实右,但只是奇怪而已,未能深想。1966年6月1日夜晚,中央电台广播了聂元梓等七人攻击校长陆平及校党委的大字报,次日,全国各报均在头版头条刊载。聂元梓是哲学系的党总支书记,其余六人也都是哲学系的教员,我闻讯自然为之震惊。几天后,指导员宣布,接上级通知,北大学生立即返校,四清的鉴定不做了,每个人将在文化大革命中给自己做出鉴定。
十五、洪流中的兴奋和疑惧
从农村回到学校,立刻就置身在一种火热的气氛之中了。校园里,在临时搭起的篾席上,在每一座建筑物的墙上,在宿舍的走廊里,到处都是大字报。这些大字报的矛头大抵是指向业已倒台的旧北京市委、校党委以及各系总支的。在第三学生食堂,开辟了内部大字报栏,揭批彭、罗、陆、杨和其他大人物。不过,这个内外界限很快就打破了。人们十分兴奋,三五成群热烈地议论着。聂元梓的大字报是5月25日贴出的,从贴出到广播,几天之内,留校的师生已分成两派。当我们回校时,胜负早已分晓,保陆平的一派消沉了,支持聂元梓的一派则兴高采烈,四处演讲,向刚返校的听众介绍其光荣的战斗经历。
我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方面,受周围气氛的感染,我也异常兴奋。一向在台上指手画脚的校领导突然被打倒了,虽然派进了工作组,但学校仍处于准无政府状态,常轨不复起作用。列宁曾把革命称作人民的盛大节日,当时确是一派过节的景象。革命意味着暂时的权力空白,人民一向受着严格的管束,现在突然没有家长了,成了无人管束的孩子,洋溢着乍获自由的喜气。大字报所揭露的一些大人物的隐私千奇百怪,匪夷所思,也令我大开眼界。另一方面,我心中又有强烈的隐忧乃至恐惧。事实上,早在半年以前,报上发表姚文元评《海瑞罢官》的文章,这种忧惧就已经开始。我不知道高层斗争的内幕,但是,对文艺作品和学术文章作出极端牵强附会的解释和臆测,据此在政治上提出吓人的指控,不能不使我有兔死狐悲之感。和常轨一起,常识也被打破了,如果说常轨的打破使人解放,常识的打破却使人迷惘了。魔鬼已从瓶中放出,它将施怎样的魔法,所有的人心里都没有底。
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我天天在大字报栏前流连,贪婪地读着,惊讶着,激动着。北大是一座大字报的森林,我一头扎了进去。有一天,我在一张大字报上突然看见了郭世英的名字,并用红墨水打着一个可怕的叉叉。那张大字报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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