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 (第2/5页)
娘同父异母的妹妹,足足小娘娘一个轮次。娘娘二十岁生我,死时三十过八岁,小阿姨今年算来,也不过才大我八岁。娘娘家人丁单薄,很早就只剩她跟小阿姨两人相依为命。娘娘嫁给爹爹后,她就跟了过来,一直跟我们待在乡下,直到念大学才离开乡下到T市。
爹爹生前是典型的败家子:吟诗诵词、抚琴操弦、赏花观露、品酒茗茶、狂饮豪宴、阔绰海派、奢靡成性、不事生产。娶得娘娘以后,两人更是成天吟诗作词,呷酒饮乐,拥抱艺术与丹青,祖先积留的肥田沃土,一甲一甲全都给败光。借了一屁股债,却仍不改公子哥儿的习性,活得自在又适意。甚至连死,也死得浪漫瑰壮至极——醉倒在太平洋的怀抱中——我宁愿这样想。我真的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走了,留下我——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家风,小阿姨也是浪漫、简单得叫人骂声白痴的女人。她和娘娘一样,感情丰沛得叫人受不了。爹爹娘娘的恶耗传来以后,我总共掉了不到十滴泪,她却足足哭了三天三夜,倒在床上一个礼拜。但也因为这样的性情,在众家三姑六婶九叔狭著尾巴躲得不知踪影的时候,只有她,只有她呆呆傻傻的扛起一切责任,帮我找好补习班,缴好学费,再将我接到T市同住。
小阿姨秉承爹爹娘娘的遗风,讲究生活的质感舒适高雅。日常的琐物,用的、穿的,无一不是质好形美的精品。气质虽说是天生而成的,其实还是免不了后天物质环境的陶冶烘托栽培。小阿姨举手投足之间,不仅蕴满著大家闺秀的风范,更染裹了一层中世纪贵族仕女的气韵优雅。
阔别多年,重相逢,第一眼看到她,我为她一身典雅的丰采迷惑住。小阿姨有点像娘娘,大概天下游历阅多,比起娘娘,更有一股大将之风。可是,她都称呼我“杨舞公主”,端敬敛容,不像是开玩笑。当然,小阿姨的正经是不可靠的,过不了多久,她就笑嘻嘻地带我参观屋里各处,只是,以后,她一直喊我杨舞公主,我叫她但澄。
偶尔,她兴起时,会管我叫“杨立斯二世”,抱著枕头,抵著膝盖,告诉我有关王侯贵族的种种。说著说著就伤心棹泪,也不知是为什么。我叫她别再乱喊我什么公主二世的,她不发一语,从书柜指翻出一本又破又脏的本子丢给我。书是线装的,文明社会难得一见的残破败旧,有种腐朽味,上款:杨氏族谱。我约略翻了翻,好像杨家几十代以前的祖先封侯为王过,是世袭的贵族。没落贵族有什么好神气的?更何况,早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神智不清的人才会惦记著那些无聊的辉煌过去。
可是小阿姨却对它看得认真。她也不迂腐,知道我对这小本子不以为然,郑重地收好它,等待时机再传教;然后淡淡的告诉我:天生宇宙万物,其实每个生命都是自身的贵族,都自有绝代独特的光华与气质。
这点我倒是相信,用白话文来解释,说穿了,不过“自信”这两字。每个自信的精灵,怎么看,都是闪闪发亮的宝石。小阿姨既然爱这么喊我,我便姑且把它当作是一种心理建设也罢!
小阿姨供应我一切舒适的享受;甚至可说是奢侈。我说过,她和爹爹娘娘一样,活在中世纪的无聊梦里,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王侯贵族的族裔,挥霍奢靡,讲究生活的乐趣与品质——我是说,赏月观星、舞花歌叶之类的无聊贵族游戏。伸展台上的工作,使她必须各国奔波,长年宿居在外,偌大的房子里,常常只剩我独自守著。来T市两个月,她只留在家里和我共过两个星期,三天前就又飞到巴黎,展演明春新款的服装。
小阿姨临走的那个晚上,我光脚盘坐在她的房间里,看她收拾行李。她把那本肮脏的族谱交给我,郑重地说:“杨舞公主,我把它交给你保管,希望你好好收著。”
又来了。神经!我拒绝接受。
“拜托!但澄,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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