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部分 (第1/4页)
长袍马褂,下身西裤革履,那滑稽的背影,确实比马戏团中的眉眼间涂白、鼻尖上挂红的专门搞笑的小丑,还让人可笑。可还没有让竹海回过神来,他便消失在礼堂外的人群中。
别人告诉他,气功大师叫尤鹏,昆阳县的前任县委书记,现在已经退居第二线。竹海不禁自笑多情,想入非非,竟把一个自己从不认识、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误认为是同窗好友。岁月老人真会捉弄人,它用冷酷的斧凿,将世人雕斫得如此面目全非。曾铭刻于心的故交,几十年后,或交臂互不相识;或将从未谋面的陌生人疑视为故交。正如晨起,昏梦未醒,颠倒裳衣,让人啼笑皆非。嚣嚣尘寰,嚷嚷人世,古今形貌逼似者应该不少。远在故楚,优孟稍稍装扮,楚王便误认为他是已故令尹孙叔敖。《水浒传》中李逵回乡,居然遇上了冒充自己的李鬼。自己与尤瑜阔别几三十年,各自形容大变,相互不复识其旧时江山,而将另一个与他貌似的人误认作他,也是情理之中常有的事。这是魔鬼般的无情岁月在捉弄自己,将遥远的记忆与现实中的偶然感受叠在一起,而产生的错觉。幸好自己没有贸然去相认,才没有将少年时与自己一道发狂的朋友尤瑜,误认作昆阳的父母官尤鹏,衍出叫花子强认财东高官做亲家的令人捧腹的闹剧。如果那样,岂不是比起颟顸的楚王和冒失的李鬼更颟顸、更冒失、更令人可笑。可见做人不能那么死心眼。
但他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气功大师左颊稍稍凹陷的蚕豆般大小的瘢痕,是点掉一颗痣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这是与尤瑜同在的永远不变的标志,正如长颈鹿的长颈是区别于其他的动物的标志一样。是的,他是尤瑜,他就是尤瑜。不过竹海又想,他们曾是莫逆之交,旧谊应该坚如磐石,今天,彼此也曾相互注视,他应该能察觉出他昔日面容的一点影子,难道岁月的斧凿真的把自己刻镂的不留一点旧时痕迹?不然,他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就一溜烟走了?或者,几十年阶级斗争的狂涛,已经将往日纯真感情的浓甜,冲淡了,变得不如白开水。他早把过去与自己的交往,看作一场梦幻,视为敝屣,抛弃了,不想、不愿、甚至不敢让它在脑子里留下纤毫的痕迹。而竟掘地三尺去寻找这痕迹,并准备将它放到显微镜下去辨析,岂不愈辩愈黑,愈析愈糟,自己害了神经病?这些年来,由于所谓的阶级立场,相互敌视,父母子女,兄弟姊妹,同窗挚友,交臂擦肩而过,装作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甚至当作十恶不赦的敌人,狠狠打击,这类事不是比比皆是么?在光怪陆离的畸形社会里,人们产生种种畸形心理,不足为怪。这正如鹿是鹿,马是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有那么些如赵高那样的操重权者,硬指着鹿说是马,谁还敢说是鹿?无数布鲁诺的教训警示人们,只要有形形色色的赵高在,这真话就永远不能说,坠入地狱的人,即使是父母兄弟、妻子儿女,无论如何也不能认他为熟人,何况自己仅仅是他的朋友!
竹海望着人们渐渐离去,心中又想,昔人有句,“燕子楼空,佳人何在?”“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绰约多情的佳人不在了、羽扇纶巾的周郎消逝了,可空锁燕子的燕子楼、“西边”的“故垒”赤壁尚存,应该能寻找的它们的踪迹。二十多年过去,昆阳的人事面目全非,可旧时县教育科应如燕子楼、赤壁一样仍在。如今仇胖子的住所在哪里,自己不知道,但胖子是教育局这所寺庙的主持,找到了庙,就一定能找到他。自己何不也如苏学士去寻燕子楼、去觅赤壁,到教育局去走走?
他正在怪异地遐想的时候,礼堂外传来了“竹海老兄,竹海老兄”的大声呼唤。竹海寻声望去,只见一个个子粗短、头面圆阔、眼镜凸大的胖子,像在人流中溯游,他一边与人们搭讪,一边又艰难地分开人流,走向礼堂。当时,竹海与他的距离也只有那么四五米,是他没有看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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