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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瑜原來見他倒在地上,像條不停地抽搐的將死的狗,如今坐在椅上,也如一隻鼓著滿肚子氣的蛤蟆,覺得實在可憐可笑。何況今天他是來點痣的,鬧翻了,他不給點痣,豈不壞了大事?還糾纏那陳年爛穀子的舊帳幹嘛!於是,他便下了台階,翻了那頁舊皇曆,平和地對高明鏡說:

「高先生,前人曾說,『大人不記小人過』,今天我將他反過來說,我小人不記你這大人的過,過去的事,就放你一馬,一筆勾銷了。反正你的嘴巴兩張皮,說圞說扁、指東道西都由你,還不如癩皮狗放屁!我不和鬥嘴了,也不扯你的破牌子,你就給我點掉這顆痣吧!不過要點得乾淨,不留癍痕,否則,我不只撕掉你的招牌,還要扯掉你的鬍鬚,打掉你的眼鏡!」說時,捋袖豁拳,恐嚇他。

可高明鏡是只幾經風浪的洞庭湖的麻雀,沒當回事。他那兩隻如探頭出洞的老鼠眼睛,上下打量著尤瑜。見他莽撞的舉動斂跡了,心想,嘴上沒毛的年輕人,還是容易受騙,居然又相信他了,他高明鏡畢竟還高明。但他還是心存戒備,有意討好尤瑜說: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小哥一張如玉似花的臉,怎麼能留下瘢痕呢?如果這樣,我高明鏡還有什麼高明?我還算什麼點痣專家?今天,小哥不砸我的牌子,這是顧全了老朽的面子,保全了我的命根子。我再不盡心,那我還算是人嗎?」高明鏡口裡說得流蜜,一肚子壞水卻在說橫流,他心裡在嘀咕,「小傻瓜,用鏹水點痣,哪有不留下瘢痕的。哼!我保媒讓你成親,難道還要包你生崽?」

尤瑜對他的花言巧語,不感興趣,對退兩塊大洋的看相費,也只是鬧著玩。倒是把點痣這事兒當作塊心病,他又反覆壓下千斤榨,說如果點痣不留下瘢痕,以後他還加倍給他點痣費;如果稍稍有差池,不只他的招牌、鬍鬚、眼鏡保不住,他還要將他趕出昆陽城。

「尤公子,你深明事理,胸懷廣闊,不追究我從前的過失,老朽實在感佩之至。尤公子,告訴你,我是全昆陽城的點痣高手,經過我點過之後,包你顏面光潔如玉,美勝桃花;邪惡去盡,前程無量。『窈窕淑女』,個個都會『好逑』你這個『君子』的。」

說時,尤瑜的頭向右傾側,順從地讓有痣的左臉正對著藍天;高明鏡就操起一根一端套有橡皮帽的細小的玻璃管,向一個小瓶里吸取了一點褐黃色的液體,點到左靨的痣頭上。可是,由於他兩眼昏花,心悸手顫,第一滴點在痣旁,第二滴才點到痣上。尤瑜覺得臉如火一樣的灼燒,刀割一般地劇痛,但他還是咬緊牙堅強地撐著。高明鏡不停地向他感到的劇痛的痣吹著冷氣,他似乎舒服了一點。接著,又給他敷上了一點藥,粘上塊紗布,連聲說「包好,包好」,就算大功告成了。尤瑜慷慨地給了雙倍的看相點痣費,雖然覺得十分疼痛,但還是用手捂著臉頰,極其高興地離開了小巷子。他想,討人厭的東西沒有了,池新荷認為無法改變的不完美外貌徹底改變了,他可以驕傲地走進和平街五十一號,新荷與池叔叔一定會感到十分驚奇的。彭芳見了,也會覺得第六個指頭給割去了,也會誇他聰明的。他這麼一想,好像那火燒火燎的疼痛,也是一種沁人心脾的高尚的享受。

他在盛光保店裡吃了兩碗面,又在街上悠轉了一圈,夜幕降臨時,他溜回了家。昏暗的燈光下,尤爸尤媽正忙著磨豆子,篩豆漿,昏花的老眼,無暇旁騖,又怎能看清尤瑜背著他們的臉?他們要他自己炒飯吃,他說早已吃過了。他像一陣風地飄進了自己的房裡,倒在床上,雙耳充塞著枯燥的吱吱呀呀的磨豆篩漿的聲音,臉上忍受著火燒火燎的刀割般的疼痛。可他心中卻像解放戰爭中,取得了三大戰役的決定性的勝利,心裡翻滾著無邊無際的無限興奮的海潮,久久地,久久地不能平靜……

約莫午夜過後,他才囫圇地睡下去。他立刻做了一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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