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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我的確不是什麼東西,哪裡敢欺侮大哥?可如今大哥他,他,他是右派,是資產階級右派,是階級敵人,你懂嗎?大家管你不著,可管住他綽綽有餘啊!勞昆話里藏骨頭,陰陽怪氣地說。

這麼說知識分子屬資產階級,對嗎?還在參加縣裡整風以前,他曾聽丈夫說過這樣的話,那時她還曾反駁過他,說他昨天還是農民,討米的叫花子,到現在還窮得叮噹響,今天竟變成了資產階級,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她真沒有想到這個笑話,竟成了鐵一般的事實。因此她就這麼質問勞昆,不過,你是教師,也是知識分子,不也是資產階級嗎?怎麼竟像瘋狗一樣兇惡呢?

是的。嫂子,我雖然是知識分子,不過,我是左派。勞昆只好老老實實承認,卻又沒有忘記誇耀自己。

左派?不也是資產階級麼?資產階級的左派、中間派、右派,一隻狗婆子下的三隻狗崽子,大小好壞差不多。你又何必老鼠子懸秤鉤,胡吹自己是只騷水牯。

她這一罵,引得大家哈哈哈哈地笑炸了。勞昆的臉,羞紅得像猴子的屁股,氣急敗壞,如熱鍋上團團轉的螞蟻。賴昌碰上蠻棍,有他解圍,可他如今是四面楚歌,怎麼辦?沒辦法,只好向永遠求饒:

永老師,你看你看,嫂子把我說成是什麼人了。我就是狗崽子,也不敢說大哥的不是。你就向嫂子為我求個饒吧!

勞主任,你不是東西,我更不是什麼東西了!如今,你是左派,教導主任,我是右派,哪裡還是什麼教師。你是大狗崽子,我是小狗崽子。既然你沒有資格,不敢向她求饒,那麼,我就更沒有這種資格,沒有這份膽量嘍!不過,她曾經是我的妻子,我就勉為其難地試試。永遠怪模怪樣、怪聲怪氣地向老棍子說過之後,轉過身來,似乎誠惶誠恐地對妻子說:

尊敬的貧農爹爹,中國革命的鐵拳頭。求您饒了我們這些資產階級的狗崽子吧!如果我們真的罪不可恕,那麼,我的脊梁骨可以打斷,可賴校長、勞主任的脊梁骨,千萬不能打折。因為他們的脊梁骨打折了,他們怎麼還能在校長、教導主任的寶座上挺直腰板呢,怎麼還能向尊敬的領導、首長鞠躬?我求求您,求求您,你就只打折他們的兩條狗腿,以示懲戒吧。

哈哈哈哈,山崩地裂,人群中笑的地雷又一次爆炸了。勞昆的麵皮經過多次羞辱的磨練,已經成了厚厚的牛皮了,譏諷的鈍刺刀又怎麼能刺破它?他狼性原形畢露,板起面孔嗷嗷嗥叫嚷道:

右派分子如此不老實,你們還這麼笑!是不是也要同他穿一條褲子?這一招確實奏效,訕笑的人即刻噤若寒蟬,尷尬地溜走了。然後他轉身訓斥永遠:

永遠,你如果這樣始終與人民為敵,頑固到底,那麼,你那活命的工資,恐怕就會泡湯!何去何從,你要三思!說完,即刻轉身快走,好像膽小如鼠的夜行人,深怕哪裡蹦出什麼魔鬼、虎狼,來要他的命!

勞主任,你走好,千萬別跌倒!就此一別,不知何日才能想見?永遠望著勞昆遠去的背影,笑著說道,不過,你也不用為心。中國六億人口,有五億農民沒有工資,不照樣活得好好的,你又何必杞人憂天,陪著不掉眼淚的眾人掉眼淚呢?

永遠,時間還早,我們走!永遠的妻子挑起行李就走,永遠緊緊跟上,風趣地說:

跟著夫人,我可愛的貧農爹爹,我永遠就不怕瘋狗咬!

他們沐浴著落日的霞光,昂起驕傲的頭,邁著堅實的步伐,向前走。老師們不見了勞昆的影子,又麇集到校門口看。他們目送著兩個愈走愈遠、愈遠愈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金燦燦的紅霞里,他們聽到了天末傳來永遠高吟的聲音:

……長恨此生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

……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第四章午宴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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