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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別打瞌睡了,石虎碼頭到了!還是那位清秀的青年,親切的呼她,她才從夢幻中走了出來。只見人們肩挑背負,鬧鬧嚷嚷走出船艙。她背著這位青年,用衣袖拭去眼淚,故意掩飾自己的悲哀:

謝謝!謝謝你提醒,我怎麼竟睡得這麼沉。

她站起來,從船窗里往外望,河岸上晃過一列參差不齊、新舊不一的屋宇,昆陽依舊無甚大的變化。可堤坡上用紅油漆寫的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血色的巨幅標語,格外醒目;高音喇叭里,高昂的社會主義好……全國人民大團結,右派分子反也反不了的雄壯的歌聲,動地驚天。她懷著顆兔子蹦躥似的惴惴的心,怯怯地尾隨著人流,艱難地在碼頭的石級上爬行。不過三四十級的碼頭,往日他一口氣就躍至最高層,可今天,雙腿像灌了鉛,腳步是那麼沉重,她如履薄冰,生怕前行一步就會掉進冰窟,或者踩著地雷。她好不容易才登上碼頭的最後一級,此時她已雙腿抖顫,大汗淋漓。她實在爬不動了,她得坐下來稍稍休息。三年前在昆師學習,她寄居在舅父家裡,而昆師就在青龍山的那邊。每日晨昏,她都得從這裡渡江,穿梭與昆師與舅父之家。對這裡的一切,真是太熟悉了。她轉身坐在碼頭上,張開疲憊的眼睛一望,她痛切地感到,風景雖然依舊,可人事已面目全非。一年的時間,只不過是人類歷史長河中的微不足道的一朵小小的浪花,究竟是什麼力量將它鼓譟起來,漫成今天這般喧囂的排空巨浪!眼前這一切,對她來說,如今變得如此恐怖陌生!

湛藍湛藍的昆江水,緊貼著蜿蜒的昆江城悠悠地流淌,正如舞女的一條舞動著的輕柔的飄帶;江面上往返飄拂的點點白帆,好像悠悠飄逸的片片白雲,在藍天上追逐嬉戲。河對岸遒曲起伏的岡巒,如一條渴極疾馳的虬龍,一頭扎進清亮的江水中,虹吸過甘霖之後,正得意地翹首長吟。這遒曲蜿蜒的似龍的群山上,漫山遍野、擠擠挨挨長著的,多是高大的常綠樹,色澤隨著季候遞禪,或蔥綠,或深藍,或鐵青,總之,四季皆呈青黛色,因此人們就稱它為青龍山,這裡是白鷺們舒適的家園。夏秋的傍晚,它們上上下下,星星點點,如耀眼的白玉般的仙果,綴滿了這片迤邐綿延的廣闊的綠林,恰似夏夜無月的藍天上,快樂地擠眉弄眼的璀璨的繁星。晨起覓食,白鷺翩翩飛向湖濱,又如數九寒天,漫天狂舞的北國雪花。那突入江中的高高翹起的龍首上,卓然挺立著的紅亮的犄角,那是青龍亭。季秋孟冬,亭旁高低參差的紅楓,如一片瘋狂燃燒的熊熊烈火。據人說,那是青龍與東海龍王聚會,醉酒歸來,首項上的熠熠閃光的須鱗。

冬天,白鷺已飛向南方,早晨,碧江水落,綠林肅穆,這裡又呈現出另一幅丹青。平明如鏡的水面上,蒸騰著如煙似霧的水氣,似重重輕紗籠罩。山上,橫陳著一抹煙雲,恰似綠林頸項繫上了一條白玉的絲帶。山,那麼靜;水,那麼幽,這世上一切的一切,都沉浸在甜蜜的夢中。突然,嘩嘩,嘩嘩的水聲響起,幾艘小艇如箭,穿透江面的白絹輕紗,隱隱約約地呈現在你的面前。艇子如一截燒焦的木頭,烏黑烏黑,漁人身著緇衣,有如暗夜潛行的劍客,船幫上並列兩行扇著翅膀的黑炭似的水鳥,那是漁人豢養的捕魚的鸕鶿。漁人不停的用竹篙,將鸕鶿趕入江中,它們即刻箭一般地潛入水底。頃刻,她們接接連連含著條或大或小的魚兒鳧出水面,可它們頸項套著個圓環,大小魚兒都吞咽不下。漁人隨即取下它們嘴裡的魚,讓它們扇著翅膀,停在船幫上小憩片刻。緊接著又把它們趕入水裡。目睹鸕鶿的這種可悲的處境,她時時激動得熱淚盈眶。她覺得可悲的自己,與鸕鶿何其相似。

解放前,她教書的多病的父親,撒手離開了她們母女,家徒四壁,初中才讀一年,她就輟學了。解放後,她家分得了田地,生活才展現嶄新的希望。可是寡婦弱女,不善農田勞作,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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