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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查組如期下到了生產隊河南組,成縣長親自動手,割稻,打穀,晾曬,車谷,過秤,進倉,忙得汗泡水流,喘不過氣來。檢查了好幾個公社,個個公社產量很低。這哪裡是什麼大躍進,簡直是大倒退!縣長掌握了具體產量,粗眉更粗了,嗓門更大了。他咒公社幹部沒幹勁,罵檢查組成員是飯桶。可是,咒罵無法改變現實,下一個公社的產量仍然很低。他想,如今左書記不搞瞎指揮,也不強迫命令,讓自己放手干,可是,餓昏了的老百姓出不了力,生產弄得如此糟糕,這怎麼能與總路線精神對上號?作為縣長,是生產的第一責任人,他怎麼向上級交差,怎麼向百姓負責?浮誇虛報,他又覺得與自己的剛性子格格不入,但不稍稍拔高,就會被人踩入泥底。為了這個,幾天來,他寢不安枕,食難下咽,形容憔悴。
河北組的尤鵬,他卻心裡亮著盞燈。他知道,左書記一向重視理論與實踐結合。如果確實要動真格,書記早就下到了田邊地頭,親自解剖麻雀,掌握第一手資料。如今他不親自下來,就是說他不想得到真實產量的匯報,示意要下面虛報。至於要虛報多少,他心中早已有數。這個數字不能水分太多,把小貓畫成了老虎;也不能丁是丁,卯是卯,武大郎就是武大郎,最多只能讓他穿高跟皮鞋,決不能將他無限制地拔高,變成英俊的武松。尤鵬心中有了底,心裡就不急。他下到生產隊後,分配調查組兩個成員巡視搶收,要求務必做到顆粒歸倉;兩個協助曬穀過秤;兩個深入農家,聽取群眾的反映。而他的主要任務,就是專心致志地改善大家的生活。白天他各處走走看看,看準哪些地方能捕捉野雞野兔,抓到魚蝦蛤蟆,當然,為了塞責,也和群眾敷衍。一到晚上,或上山,或下水,雉兔魚蝦蛤蟆,都變作他的囊中之物。第二天吩咐食堂給他們檢查組成員加一個菜,還輪流邀請生產隊長和部分群眾一道品嘗,日子過得逍遙快活。
七天,在歲月的長河裡,只不過是一滴微不足道的水,人類社會疾駛的風帆,當然一晃眼就過去了。第八天,大家已穩穩噹噹坐到了鴉雀無聲的縣委會議室里。到會的有縣委常委,區社書記、區長、社長,他們誰都緘口鎖舌,一言不發。大家都知道,龍鱗不可逆,虎鬚不能捋,去年報產量的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至今他們仍心有餘悸。前縣委書記蹲點的一丘實驗田,收割了一半後,宣布畝產七千多斤。一位縣委委員,覺得荒謬絕倫,便帶領了一些毛躁的小伙子,收割了另一半,結果產量不上一千斤。這位土改根子出身的委員,自以為掌握了真理,要與書記辯明是非,誰知道,他還沒有開口,就被投入了火燒中游的烈火陣。可是,他比又臭又硬的茅坑裡的石頭梁大膽還死硬,毛髮燒焦了,憋得出不了氣,可他還是嗷嗷叫嚷不服輸,直到一頭砸在地上暈過去。如今雖然為他糾錯了,可他仍不死不活,躺在家裡活受罪。前行的車子翻下了懸崖,後面的車子當然要煞車。新來的書記怎麼樣,最好還是走著瞧。而不在區社當差的縣委委員們,覺得此事暫時與己無關,少吃鹹魚就少口渴,他們大可以端上一杯水,緊緊閉上嘴,安安穩穩坐山觀虎鬥。區社幹部們便沒有這麼安閒自在,他們的思想弓弦繃得特別緊,因為檢查組宣布的數字,等於嚴厲的法官對他們進行宣判。他們忐忑不安,一雙雙賊溜溜眼睛都在注視別人的臉色的微妙變化,妄圖通過它,叩開別人心靈的窗扉,窺視難以捉摸領導的神秘的思想軌跡。他們想找個人渲泄自己的苦悶,可是又好像有塊骨頭梗在喉嚨里,什麼東西都吐不出來,同時他們也不敢吐。於是他們只好咳,咳,咳,咳地乾咳。也有個別再也憋不住的,用手肘推推他,從牙齒縫裡擠出了句不痛不癢的話:
老兄,你,你怎麼了,這麼個大熱天,怎麼,怎麼也感冒了,咳咳咳咳多難受!
是啊是啊,冬天嚴寒,多捂幾床被子,不會受凍,就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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