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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我這麼說,她像受了極大的侮辱似的,簡直氣得發了瘋。她霍地站起來,兩隻眼呼呼冒火說:
「竹海,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人?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你與我現在同是爛蘋果,相隔就只有那麼一層薄薄的紙,捅破了全是一樣的。來時,我爸爸還對我說,『你去看竹海,告訴他,世界上國與國之間的國界,明明白白標在地上,可兩國之間,故意攪渾水,不願分清,挑起戰爭;思想人活在世上就那麼幾十年,對天地而言,曾不啻一瞬。但對一個人來說,就是與幾千年、幾萬年時間長河的全部。與其跪著生,不如站著死!如果我們不能比翼飛南天,那麼就讓我們攜手同過奈河橋。」
「小池,要你們只談半點鐘,可你們倒好,說了點半鐘,還與大河流水一般,沒完沒了。《樓台會》早該唱完了,還拖拖拉拉、婆婆媽媽幹什麼?快刀斬亂麻,一句話,一刀兩斷,各奔東西。」兩個保衛砰的一聲推開門進來了,那個五大三粗的板著一副左派的面孔,陰陽怪氣地說。
「好的好的,我們是應該一刀兩斷,一刀兩斷。只是還有幾句話要說清楚。」我想到這次分離,就是我們的訣別,只想延挨幾分鐘,多談幾句話。可五大三粗的又拉又推,把池新荷推出門,他仿佛像行刑的劊子手,兇巴巴地說:
「午時三刻該斬的犯人,怎麼能拖延到未時?快走快走!否則,別怪老子不客氣!」
眼看就要永別離,池新荷死死扳著門框不放,像受傷的野獸那樣嚎叫:
「竹海,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歷史上,人說女人是禍水,我總覺得不公平,今天我才認識到它竟然是真理。你想,要是你不痴心地愛我,別人怎麼會把你往死里整?如今你不能沒有我,我也不能失去你。我們就生在一起,死作一堆,黃泉路上,永不孤寂!」她的呼喊,把我的心轟毀了,我也撲過去抱著她哭起來。但是,我隨即冷靜下來,如今任何不經意的疏忽,就會引出嚴重後果,我不能再戕害她了。我即刻鬆開手,止住淚,安慰她:
「新荷,新荷,現實是殘酷的,不如意的事常十之八九。你曾讀過魯迅先生的《幸福的家庭》,應該知道由於生活的逼迫,涓生和子君的愛情之舟,不能繼續遠航,而必須分道揚鑣,只能將幸福甩到可望而不可即的遙遠的彼岸。今天,政治的狂濤遠比生活逼迫的風浪更險惡,我們的愛情之舟,當然不可能乘風破浪,天各一方才是最正確的選擇。聽說我們這批右派還要發配新疆,不知道什麼猴年馬月,才能返回故里?也許時運不齊,命途多舛,我會魂飛天山,屍埋絕域。這樣,就是過奈河橋時,我們也不能結伴。那麼想求得生在一塊,死作一堆,豈不是不切實際,愚不可及?何況人生於天地間,即使能活百歲,也只不過是歷史長河中的一朵小小的浪花,而短暫的愛情,那更是一現的曇花。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現在是該散的時候了。還是古人說得好,『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今後,只要我們能久久地活著,時時相互惦念著,我們就應該心滿意足了。又何必定要頭撞南牆,尋死覓活,擠擠撞撞,爭著過奈河橋呢?」
「對呀,你竹海說盡了屁話,就這一句倒有見地。」五大三粗的為了炫耀左派的高明,顯示自己的淵博,橫撐一篙,帶著諷刺的口吻說,「古人有詩云: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劃了右派,流放新疆,出陽關當然無人勸酒,不過出了陽關,你不相識的故人就多了。聽說,從中央到省市,一大批右派都會流放到天山南北,據說著名的詩人艾青也會從流放到北大荒改判到那裡去。平日,他高居雲端,你想見到他比登天還難,如今,他虎落平原,與你們這些豬狗一般的右派為伴,你豈不三生有幸,門庭添光?說不定你還能與他朝夕相處,湊合著成為知己,那更是你家的祖墳向陽開了坼。至於將來賤骨埋天山,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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