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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女同志,看你疲憊的樣子,定是遠道而來,辛苦了。請問,你找哪一位?」他們覺得自己是右派,呼她做「同志」,名不正,言不順,很有些不妥;但是非親非故,喚她姐妹,更覺得彆扭拗口。反覆斟酌,最後別無選擇,只好還是尷尬地稱她作「同志」,特意在「同志」上冠以「女」字,以資區別。可悲啊,泱泱五千年的中華文明,浩如煙海的漢語詞彙,此時此地,竟然沒有一個恰當的詞兒能描述此情此景!

聽到有人問,她似乎從醉夢中醒過來,舉頭環視周遭,尋找她熟悉的面孔。她搜索了好幾遍,張張臉陌生,望穿秋水,就是不見有伊人。她不禁眉頭緊蹙,忐忑地問:

「好兄弟,有個叫竹海的,他犯了點錯誤,來到了農場,是不是也在你們這裡?」

「在這裡,他在這裡。從來沒有人探望過他,他也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們,還有個你這麼高貴的夫人。既然你是竹大哥的夫人,那也就是我們的嫂子!嫂子,我們這就去找,我們這就去找。」此刻,湖洲上頓時不約而同地爆發出陣陣的歡笑,絡繹不絕地噴射出響亮的喊聲,「竹腦殼,竹腦殼,你在哪裡?快出來,快出來,嫂子看你來啦!」

我畢竟不是莊周,寫不出《南華經》,也不能化蝶,我脫不了凡夫俗子的蝸牛殼。聽到喊聲,我即刻意識到她不能來、我不該見的池新荷終於來了。聽到第一聲呼喊,我即刻摔掉手中的《南華經》,跳起來,竄出草叢,飛過來,緊緊地擒住她的雙臂,盯著她驚異的眼睛,頓足失聲地說:

「新荷,新荷!你瘋了,怎麼跑到這個鬼地方來?這裡是口黑色大染缸,你紅著走進來,就會黑了走出去,新荷呀,值得嗎?」

池新荷見到我,不禁為之愕然。她說我頭髮枯黃,像叢雜草;顏面黎黑,鬍髭拉撒;衣著筋筋綹綹,純藍變作了灰白:儼然是舞台上的楊白勞。要不是我那淚下如泉、炯炯有神的眼睛,喚起她往日的不可磨滅記憶,她簡直不敢相信,我就是她睡夢中過電影似的出現的英氣勃發的竹海!她說,歲月的斧鑿居然這般嚴酷,才兩年多,竟然將你雕塑成飽受煎熬的北國牧羊老漢,真讓她恍如隔世。她繼而回過神來,確認我就是竹海,她鼻子一酸,珠淚滾滾,緊緊的摟住我的脖子,痛哭失聲地叫起來:

「竹海呀竹海,才兩年不見,沒想到,沒想到你竟變成了這副模樣!」接著她推開我,兩個拳頭擂鼓似的捶著我的胸脯,近乎發瘋似的叫道,「竹海啊,你象罐頭隔絕空氣一樣,死死地瞞著我,將我隔開。咫尺千里,不讓我來見你,讓我哭乾眼淚。你,你好狠心,好殘忍呀!」這一聲聲哭訴,像鞭子一樣抽打著我變態的靈魂,像利箭一樣射穿我滴血的心,我除了深深的詛咒自己,抱著她痛哭以外,還有什麼話可說呢?

妻子來場裡看望右派的時時有,哭得傷心的、鬧得彆扭的,也屢見不鮮,可像這般在大庭廣眾之中,抱頭痛哭、傾訴真情的,大家才第一次見到。見此情景,大家才知道來的就是我對她夢牽魂繞、她對我也一往情深的池新荷。大家都涌過來勸我們:

「竹海啊,嫂子呀!這年頭能夠有機會見次面,那是駱駝穿針孔,牛郎織女會鵲橋,多不容易啊!今天見到了,你們應該高興才是。怎麼還這麼哭哭啼啼、煩煩惱惱?」

聽到大家這麼勸解,我們都覺得自己剛才有些失態。我鬆開緊緊摟抱的手,抹去滾滾流淌的淚,附和著說:

「是的,我們是應該高興,應該高興才是。」

「好啊!妙啊!牛郎織女終於會鵲橋!」大家跳起來,笑起來,歡呼聲地動山搖,直衝九重霄。人人都深深地感到,兄弟義,父母情,夫妻愛,血溶於水,鐵煉成鋼,是泰山壓不垮、利劍斬不斷的。可是她還是緊緊地摟著我,他噴射出的激越的情感,如地下的熔岩,衝出了嚴封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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