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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你們當幹部的,無產階級、資產階級,不知怎麼有這麼多話說!白天說了一天,晚上說到半夜,還沒個完。」尤瑜話沒說完,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極不和諧的聲音,「我送你們到這裡後,回家幫老婆劈柴挑水老半天,又到金星劇院看了《天仙配》,將車開到青龍亭下,又睡了一老覺,可你們還是那麼嘮嘮叨叨沒個完。你沒有事做,明天可以睡大覺,可我還得跟著新書記下鄉轉。老尤啊,你就饒了我吧!」

尤瑜正饒有興趣地聽著竹海富於哲理的鞭辟入裡的談話,忽然聽到這個刺耳的聲音,正如啜飲蜂蜜的時候,喝了一口臭水,直想吐。回頭一看,只見愣頭司機推門進來,右手將襯衫搭在肩上,左手叉在腰間,禿頭禿腦,沒遮攔地憤憤說。尤瑜心中頓時升起了一股無名孽火,但他畢竟是書記,不是愣頭,他皺著眉頭,滿臉慍色,沒好聲氣地說:

「愣頭啊,你曾給我開了好幾年車,不能說不是熟人,可如今卻這般陌生!你正值中年,呼老師傅,不妥,呼少師傅,不當。那麼我就叫你愣頭愣腦的楞頭師傅吧!」尤瑜順手端起茶几上的那杯茶,一口喝下,自我解嘲地說,「茶涼了,人也該走了。愣頭,你就送我們去過虎崗!」

「怎麼?你不是開玩笑吧,這麼晚了,還要送他去過虎崗!告訴你,老書記,我只能送你,他是什麼東西,一個改正右派,要我去送他,沒門!我們快點回去吧!」愣頭指著竹海忿忿地說。

「愣頭,你不樂意?我明確地告訴你,往後你可以不送我,但只要竹老師想去哪裡,你就得給我送去。」尤瑜嚴詞厲色斥責過司機以後,轉過頭來對竹海說,「老夥計,探親訪友,遊山玩水,你想去哪裡,儘管說,我都陪你乘車一道去。縣裡規定我還有用車的權利,新書記不會不給面子,他楞頭也不敢不送!」

「我首先要去昆師老師的住所憑弔恩師遺蹤,然後去尋找和平街五十一號。當年,新荷曾邀我去和平街五十一號,與她及她的家人共度新春,我沒有去,現在該是我償還夙願的時候了。物是人非,新荷及她的家人早不在那裡,但那裡始終是我的一個遙遠的記憶,一個溫馨的夢。不過去那裡路程不遠,不需乘車,尤瑜,也不需你陪送。信步走走,也許能勾起我許多遺忘了的往事。」竹海向尤瑜淒婉地說過之後,看了一下表,轉而對愣頭說,「師傅,今晚確實很晚了,但有個老朋友約我去吃飯,我不能不去,就麻煩你送我一次。就只有這一次,決不會再有第二次。」

「不晚,才十二點。愣頭,想大躍進那些年,我們夜以繼日地干,干到天亮也是家常便飯,怎麼?如今竟是冷水洗,你的幹勁全沒啦!」尤瑜看了一下手錶,又將三碟原封未動的點心,用報紙包好,塞到愣頭手上,「愣頭啊,到過虎崗來回一次只需那么半點鐘,我就將這些送給你。這幾種點心的價值,相當你兩三天的工資,你應該沒有吃虧吧。這點心你從來沒嘗過,拿回去給老婆孩子吃,老婆定會笑呵呵地摟著你。再說,你也不是送他,而是送我,我才是真正送他的人。如果你怕新書記責怪,我就向新書記說明實際情況,讓你明天好好休息。你怕新書記,新書記倒還有點怕我,你信不信?」說著,就撥手機,準備與新書記通話。

「別別別!我送,我送!你要是告訴書記,我定會吃蔥頭(為『沖頭』的諧音,即挨批評之意)。」愣頭慌慌張張地阻止他,然後立刻起身說,「老書記,只是我求你,送到那裡就轉身,做到今晚送你們、明天送新書記下鄉兩不誤。」

說著愣頭起身快步走,尤瑜、竹緊緊地跟著他走出了秋爽閣。稀疏的雨點打在臉上,涼沁沁的;習習的風,翻動著樹葉,吹奏出瑟瑟颯颯的輕快的樂曲。竹海心裡想,人真是一種奇妙的動物,這臉啊,真像今天易變的天,中午還是大好晴天,怎麼晚上驟然翻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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