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部分 (第3/4页)

骨条条凸出,像条焦枯的鲷子鱼。

“扶我下去,我还想到柳林里走走。”他扶着拐杖挣扎着撑起来,三钻子急忙上前掺着他,一步一移,一摇一摆,颤颤簸簸,艰难地挪下了堤坡。

柳林原是一个傍堤的带状草洲,不是夏水暴涨时节,不会被水淹没。早年有人还在这里种过如萝卜白菜等冬季作物。间或有些年,大水发得迟,种麦子油菜也能有收成。可这段堤正当南风,涨洪水时,浪特别大。狂涛往往从这里漫过堤面,冲垮堤垸。他先祖营造五柳林,虽为寄托自己的志趣雅兴,但更重要的是为了防堤护垸,确保人民生产生活安全。植柳以后,填平了坑洼。暮春时节,湖草长成一匹碧绿柔软的锦缎,马没蹄,脚没趺,孩子们爬到树上跳下来,就像掉在厚厚的毡毯上。儿提时的伙伴在这里放风筝,擒蚂蚱,翻筋斗,捉迷藏:这里真正是孩子们的乐园。如今,早春社员们薅草皮积肥,连草带泥,挖去了厚厚的一层。草坪里坑坑洼洼,只稀稀拉拉长着几根草,还不如癞子头上的那几根毛。

三钻子搀扶着他在柳林里走了一阵,他已满头冒汗,气喘吁吁。此时,他发现湖岸边的土堆里露出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大概这块石头原是被泥土掩盖了,才得漏网,没有被搬走,经雨水反复冲刷,才显露出来。他对三钻子说:

“善彰啊!你看我才走这几步,就头昏眼花,脚也不听使唤,拖不动了。快扶我到那块石头上坐坐。”

三钻子扶他在石头上坐定后,他自己也把那根粗柳木棒,横在两堆泥土之间,坐下。洪鹢指着不远处的几只牛,感慨殊深地说:

“善彰啊,你看看那几头牛,那口齿不老的还像饿极了的鸡在狗屎里啄米吃那样,在泥土里拣草啃,而那头清瘦的老牛像散了架似的,趴在地上晒太阳,肚子凹瘪,可又不吃草。我看它活不了多久了?”

“它真的活不了几天啦!我已向生产队长报告了。生产队长说,到端阳节就宰了它,让大家开开荤,尝两片肉,喝几口汤。只是依我看,只怕它熬不过端阳了。二叔,我敢打赌,不出半个月,我们就有牛肉吃啰!”说起吃,三钻子来了劲,他一下就像弹簧那样跳起来,昂起头洋洋得意的说,“我是看牛的,宰牛时我去帮忙,谁能说二话?平常宰牛时,牛卵子、牛鞭,大家都不要。这回,我要通通捡来炖烂,饱吃一顿。就是马上死了,我也不是饿死鬼!”说时,他眉飞色舞,扎脚勒手,痰喷涎滴。好像他帮助宰了牛后,又将捡来的牛卵子牛鞭,放在蒸钵里煮得翻滚,就要填进他那长久来像空仓似的肚里去。那特有的兴奋,恐怕也只有他当年与妻子圆房的那一刻才会有。

可是三钻子的狂热的兴奋并没有感染洪鹢,他的心里反而涌起了无边的悲哀。他觉得,他不就是一头老得无用的瘦骨嶙峋的任人宰割的老牛么?老牛捱不过端阳,自己究竟能拖多就久?只怕也熬不过端阳了。老牛能捱到端阳节或者捱不到端阳节,都可以把自己最后的一点血肉,呈献给人民公社社员,让他们无限哀愁的脸上,暂时绽放出灿笑的花。而自己,连这点也做不到,留给大家的只有祸害、厌恶与仇恨。又怎么能与老牛相提并论呢?

此时他记起了前几天写的那张遗嘱似的字条来了。他有生以来,倒从来没有想要为自己积聚什么钱财、添置什么产业,但吃穿住总不能没有。岁月久了,也就留下了一些破破烂烂东西,这些眼下虽不为他所有,但他坚信,总有一天一定归属于他。别的同志、朋友和亲人,因为同情他,为他鸣不平,进而从精神和物质生活方面支持他,因而遭遇种种不幸甚至灾祸,这种情冤孽债,他的这点财物,无论如何也偿还不清。就是还,他们也不会要。他不相信因果轮回,如果有,他真的愿意来世为这些好心人做牛做马。可是善彰就不同,他年仅四十,孤苦伶仃,瘦弱多病。如今自己尚能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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