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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椅中间的茶几上点着一盏绿色罩子的旧台灯,老太太和老头子就对坐在这盏台灯旁。屋子里没有其他的人,非常安静,只有老太太缓缓的略带沙哑的读书声。你一定猜想不到,她给他读三国呢,正读到第四回“废汉帝陈留践位,谋董贼孟德献刀”。我站在门口,隔着层层的书架看到老太太架着老花眼镜,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老头子垂着脑袋端坐在她的对面,像个刚上学的小男生。灯光那么弱,只在周围投射出一个小小的昏黄的圆,刚刚好把他们两个人包在里面,一个也不能多,一个也不能少。老太太语调平平地念:“董贼逼我母子,皇天不佑!汝等助恶,必当灭族!” 我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老太太从眼镜后抬起头,对我眨眨左眼。我心神领会地点头,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我原先以为他们素不相识,到了疗养院之后才彼此产生了好感。没想到两个人已经结婚四十几年了,孩子都生了三个,全住在国外。儿女本来要把两位老人接到外国养老的,老太太死活不去,按照她的话来说:我们已经照顾你们几个小兔崽子一辈子,剩下的时间是我们两个老头老太自己的啦。索性搬进个山清水秀的疗养院。老头子得了阿兹海默症,听说前些年还好,这一年已经连人都认不出来了,常常坐着坐着突然讲起年轻时抗美援朝打仗的事,然后着急地要找防空洞,怕美帝国主义的炮弹丢下来炸死人。刘医生就把以前藏大白菜的地窖收拾收拾,连椅子褥子水壶饼干都放进去,老头一犯病老太太就领着他到“防空洞”躲炸弹,到了吃饭吃药的时间,护士就敲着盆到地窖门口说:“警报解除啦,美国鬼子的飞机都走了,你们出来吧。”老太太就拉着老头出来。
不犯病的时候,两个人不是到院子里散步,就是像昨晚那样由老太太给老头子念书。老头子一辈子最喜欢读三国,连三国的评书和花鼓也喜欢,兴致高的时候还能唱扯着嗓子两句京戏《长坂坡》——“离了新野追兵紧,扶老携幼奔江陵”——生了病之后就再也不开口了,但是每次老太太念书的时候都竖起耳朵听。老太太每天都要给他读半章,有时候读得累了就忍不住跳过去几段,老头子什么也不说,就是从鼻子里直哼哼,哼得人受不住了把跳过去的章节给他补上,他才心满意足地半合上眼。老太太气得逢人便说:“他哪里痴呆了?!我就是少读了几句他都知道,他心里明白着呢!”
我们这里得阿兹海默症的老年人其实不少,假洋鬼子的外婆也是这个病,而且到了后期。周婆婆已经连话也不会说了,大小便也无法自理,常常坐着坐着就散发出一股恶臭,大便到了裤子里,护士就帮她换尿布。相比下来,老头子的情况好多了,他只是健忘,但是生活机能还是正常的。老太太每天都帮他梳头,梳好了之后还要整整衣领,然后夸奖他:“好啦,跟年轻的时候一样好看,咱们到外面走走吧。”老头子就高高兴兴地拉着她的手到院子里散步。
文森,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老了要怎么过。我们都还年轻,才刚刚准备要从高中毕业,大好的青春年华,何必要思考几十年后的事情。现在我看到他们,忽然觉得生命其实很短暂。这短暂的几十年的人生,我想要每一日同你一起渡过。
小诚。3月19日。
第 14 章
你好吗,文森。
我刚刚写信说天气转暖,今天就开始下雪。不是那种朦朦胧胧的细雪,而是真正的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山里的气温一下子降了十几度,早上起床的时候把我冻得直吸鼻子,水管里的水都是冷冰冰的。中午的时候刘医生来敲我的门,让我多穿两件衣服。医院里的锅炉本来已经停了,现在又要重新烧起来,温差太大,把其中的一根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