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部分 (第2/4页)

尤其是弟弟之死,他早有预料,巨大的打击已作为长期的忧虑提前释放。这好比是一场能量惊人的大地震,其能量在爆发之前就被一连串的小震消耗。

本来弟弟的生活已渐入佳境。参加了工作,娶妻生子,分了新房,新华书店的领导也挺厚道。但有自行车和肉的日子来得实在太晚,只是他命运的回光返照。弟弟最初工作在一个招待所。那里的头儿绝非厚道之人。她从川剧团打杂一下子出了人头地,把一个小单位的经理当得很像回事。弟弟勤快。录像通宵达旦地放,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电工。但这些都无法成为他生存的保障。

一天招待所发生了一件与弟弟至关重要的一件事:一旅客声称他在房间里被盗,损失好几百元。经理把弟弟作为主要嫌疑人。这下子把弟弟完全打懵了。他身体羸弱,智商只相当于小学毕业生,所以他没有智慧和口才替自己辩白,也没有坚强的意志坦然面对警察怀疑的目光,他更没有手段可以去讨经理的欢心。总之他是彻底投降了。但投降了命运并不放过他,精神崩溃,接下来就是糖尿病。得了病的弟弟更加虚弱。他控制不了自己的食欲。他偷偷地吃大碗大碗的干饭也填不满欲望,更筑不起一道阻击疾病进攻的防御工事。

父亲不止一次陪护弟弟坐长途汽车去成都就医。一个退休老人的远行本该有人陪护的,但他这时与弟弟把角色颠过来了,他成了弟弟的保姆和仆人。长期照顾病人,使他成了合格的保姆和护士,甚而称得上糖尿病专家,也把他训练得特别有耐心,有一副好脾气,还有对灾难降临的见惯不惊。

往返成都的道路漫长曲折,坎坷,凹凸不平,望不到尽头。灰尘漫卷,将车子罩住,让它无法冲出无法摆脱。我想,这恰似父亲当时的心情。

后来我才明白,死神随时都栖息在我们周围那些暗角,手里捏了无数未填姓名的空白死亡通知书,只要它看谁不顺眼,也许是他老态龙钟,也许是他太丑陋,也许是嫉妒他的完美和幸福,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它不高兴时正好被它瞅见。总之,它会一把将他揪住,不由分说,扔进黑暗的地狱。哥哥和弟弟,正是是这样的可怜人。我与弟弟在殡仪馆里见了最后一面。那只是他最后一次歇脚的地方。他脸上被化了浓妆,像川戏里的小生,但没有小生那滴溜溜的眼神和丰富的表情。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表情的能力。但是,大约是死神已经完成任务远去了,这里并没有感到死亡气息的弥漫。还让我稍感欣慰的是,弟弟是突然咯血而死的,他应该没有感觉到死神的威胁。他也许会认为这不过是又一次发病而已。也许他当时还满心欢喜,因为他住院,妹妹给了他零花钱,他却跑到商场亲自为自己买了双皮鞋。此时,这双皮鞋正锃亮地穿在脚上。此时,他显得比什么时候都有尊严。

我目送着弟弟被送进了炉膛,随即被大火吞没。笔直的烟囱像卫星发射中心的火箭耸立在基座上。烈火熊熊,从高大的烟囱里发射升天的是弟弟的灵魂。因此,当弟弟身体变成火炭,在一个铁箕里闪现出耀眼的火红然后讯速暗淡下去,成为一小堆白色的灰烬之时,我坚信这已经与弟弟无关。

哥哥走了。弟弟也走了。他们是划过我天空的两颗流星,耀眼出现又倏忽消失。但他们在我心中留下的划痕却永不磨灭。我不止一次地梦见他们。梦应该是冥阳两个世界交界处的会客厅,是上帝给我们的补偿,让我们兄弟得以在那里延续着过去的亲情。只是,梦中的哥哥永远比弟弟还年轻。

今夜,哥哥和弟弟又一次照亮了我的天空,同时在心中引起经久不息的疼痛。我本来是应该为他们焚上香炷的,但按家乡的风俗这时已禁忌烧香。所以,我只能在全城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写下这些文字。当我在纸上划上最后一个句号时,神思恍忽中,我发现我这些文字次第飞离纸面,化作一缕轻烟,飘逝于苍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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