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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邊不著。」
她笑。顯然很同意我的說法。
我喜歡她,太多的女孩子到了外國,來不及拍照片,買新衣服,找男朋友,獵丈夫,恨不得立地生根,一輩子在枝上做鳳凰,窮的慕虛榮,不擇手段的濫交,有錢的搔首弄姿,吊著賣。只有她是例
三年裡我見過的女孩子,只有她是例外。她是為了什麼來的?我不明白。
她而且這麼沉默。
我看不透她。
她說:「當然你讀過這首詩,三個皇帝去朝聖,千辛萬苦到了,看見了基督降世,再回來,不過如此,兩個陌生的世界。對我來說,生活總是陌生的,我不適應生活,又沒有資格叫生活遷就我,所以到處一樣。上星期我在巴黎,然後再去馬賽,我喜歡博物館,因為畫與雕塑是靜的,它們好歹不出聲,我喜歡。其餘的,不過如此。大城市,看過香港,其他的都乏味。馬賽是臭的。只是傳說可愛,可愛的人,可愛的地方都不能接近,接近就失了美態,據說威尼斯更髒。我對旅行完全失去了興趣。還是讀書好。」
這一次輪到我笑了。
「我說得太多了嗎?」她問。
「沒有。我有同樣的感覺,真的,不騙你。」
「大多人喜歡旅行。寫明信片,最後一句總是:『多希望你也來!』真滑稽,沒有比這更幽默的了。不過是一個地球。你有去過天像館嗎?宇宙是偉大的,是不是?」
我微笑。我喜歡聽她說話。
她聲音是溫柔的,像小溪流過石卵,那種節奏,使我無法不留心聽。
我給她一包糖,她一顆顆的吃著。
我把車子停下來。
小食店到了,我們兩個人都沒有傘。天氣真冷。
我把一條長圍巾纏在她脖子上,她抬頭看著我。她的臉還是異常的蒼白,眼角的一顆痣像永遠的眼淚。我們站了一會兒,然後我與她走進小食店。
小店裡有幾張高凳子,我與她坐上去。一個濃妝艷抹的金髮女人走過來,她真是全副武裝的:假睫毛,耳環,項圈,低胸裙子,厚底鞋,又胖又壯,手臂上汗毛是汗毛,雀斑是雀斑,人還沒有走近,一股體臭先襲人而來。我那一點點離別之情,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在外國住久了,怎麼曉得中國人的好處。
我問身邊的女孩子:「你吃什麼?」
「可口可樂吧。」她說。
「三文治?」
「不。」她說,「我不餓。」
「你一定要吃點東西。芝士三文治可好?」
她點點頭。
我叫了兩份三文治,兩杯汽水,我們坐著。
她終於沒有動那份三文治。她的臉向著窗外,雨順著玻璃流下來,流下來,外邊是漆黑的,什麼也看不見。她心不在焉的喝著可樂。
她是孤獨的。我知道。我看得出來。
我說:「到倫敦天就亮了。」
她點點頭。
「春假可以回去,見到朋友,你就不寂寞了。」
「你怎麼知道我寂寞?」她問。
「看得出來。」我答。
「不可以以貌取人。」她笑。
她的笑不過是動一動嘴角,然而卻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逗人;我想:或者可以問她的地址,或者可以寫信給她。如果我是一個真正懂得感情的人,我應該留下來,為她留下來。但這年頭,哪裡去找這樣浪漫的傻子?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最多不過為她的寂寞,為她的別致感喟一下,如此而已。啊,這世界。到處一樣的。
我放下了玻璃環。
她已經摸出了角子,放在桌子上。
「讓我請你。」她說。
我沒有與她爭,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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