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 (第3/4页)

风卷着沙土正在萧杀空旷的田野上恣意奔跑,疯狂旋转,然后消失在远方的山峦那边。不论什么季节,也不论窗外是什么景物,他们在每一次傍晚等待的只是一天在光明将尽时,天地赐给人间那种特别的静。那种静里没有哀怨和伤感,也没有语言的位置,只为需要它的人默默地享受。

李重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李东光需要的就是这些,并不是交谈,也不是其它。因此他每次来既不会多做也不会少做什么,只是默默地陪着表弟坐着,直到他抽完一袋烟。

李重每次来都不忘给李东光捎些他老婆莲芯做的食物。

一年前,李东光的身体开始出现了不适。他感觉不明原因地乏力,食欲减退,人也日渐消瘦。他去过两次县医院,却没有查出原因来,大夫只给他开了一些说不清起什么作用的药片。他一向不喜欢看病,所以后来就再也不去了。不过随着不适症状的继续,他隐约地感到自己身体里正在发生一种变化,一种与生命和死亡有关的变化。他对生命的渐渐离去似乎是有预感的。那是生命经由某种特殊的感知管道将信息传达到意识里的,是在不可言状却又无法否认的状态下被完成的。

从那个时候起,李东光把鸡送给了李重,菜也无心种了。每天除了尽量给自己的学生写回信,他开始花更多的时间思考生命中遗留的各种问题。他外出散步的次数也因为身体的缘故减少了。

后来,他开始发低烧,身体感觉更加虚弱。可与此同时,他发觉自己的头脑却不可思议并无法控制地活跃起来,总是在他一次次无效挣扎之后,将他带入一系列令人惊异和惊恐的激烈场面中去,似梦非梦。他知道这应该是自己生命接近尾声的征兆了。

再后来,每当有低烧时,他便会进入一种似真似幻的状态,仿佛处在宇宙形成的初始时期,一切都是混沌和流动的,却又皆是有序的混乱,如同最终形成有形物质之前的必要过渡。有时,这种恍惚的状态会持续几天。在那个陌生的混乱世界里,没有过去时,一切都正在进行中。它们不是“过电影”式的记忆回放,而是活生生的体验过程。略微清醒时,退休教师时常被自己在那里看见的一切惊出一身汗来;对与那个再现的现实,他感到既渴望又恐惧,就像人类对所有渴望的事物总会伴有本能的恐惧一样。

一个六月湿热的午后,他给一个学生写完了一封回信,贴好邮票,放在桌上,等着李重下次来时帮他带去村委会让邮递员取走。然后他从书桌走到大木椅跟前坐下,迫不及待地向窗外望去。此时的窗外是一幅活动着的麦收图,村民们象雷雨前的蚂蚁一样在地里忙碌着,奔跑着,喊叫声阵阵传进他的耳中。凭他们的动作和身形,他认出了人群中几个年纪稍大、小时候和他一起在村小学读过书的村民;但更多的是陌生的天水坞新一代人的面孔。地里的麦垛一个个竖立在刚收割过的麦田里,象大棋盘里的一个个棋子。赶车人为了把装满麦子的大车从布满麦茬和一道道田梗的地里赶出来,拼命吆喝着拉车的牲口,鞭子甩在空中发出声声脆响,好像过年时孩子们摔在地上的砸炮。

妇女和孩子分散在刚割完麦子的地里拾麦穗,不时有尖细的喊声和嘻笑声突然爆出,随空气中看不见的气浪飘浮回荡,听上去像是另一种催人入睡的音乐。放麦假的半大孩子们只想着玩儿,并不想干活儿,因此得空就互相追逐打闹。天上的燕子尖叫着快速掠过明朗的天空;一群群麻雀警惕又敏捷地冲进地里抢食散落的麦粒,一遇到来自人的危险就呼啦一片飞走—一那是一幅重复了千百年的麦收图。一股股原始生命的活力在那幅图画里激越,奋张,其能量转换成了另一种形式,越过田野,潜入了小农舍敞开的大玻璃窗,最后溶进了退休教师作为一个人尚存的全部存在形式,包括大脑和身体,以及更加敏锐的神经和感知。

李东光痉挛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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