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 (第2/4页)
热烈。这一年上抱朴是最不幸的。桂桂早几年落下了痨病,艰难地活过来,捱着日子,这一年终于死了。她死的时候抱朴抱着她,觉得像抱了一捆秫秸那么轻。他不明白她早几年能活下去,眼下倒撑不下去了。那时候大家都没有东西吃。抱朴从一张旧河网上解下了三个滑石坠脚,捣成了白粉,大家分开吃了。叔父一天到晚趴在芦青河岸的沙子上,寻机会到水里逮一条小鱼。抱朴记得桂桂没有力量咀嚼一条活蹦乱跳的小虾,小虾简直是自觉跳进了她空空的胃里。一截儿榆树皮让见素欢天喜地,他嚼去一段,另一段留给嫂子。抱朴想用刀子把榆树皮切碎,可是刀子前年已经被收去炼钢了。铁锅也收去炼钢了。他把树皮嚼碎,一口一口地送进桂桂嘴里。就这样桂桂活过来。可是她接下去只捱了三四年,就永远地离开老隋家了。葬了桂桂一年多,抱朴才渐渐从悲哀里挣脱出来。见素越来越像一个大小伙子了,有一天抱朴去摘眉豆,见他正跟一个小姑娘躲在眉豆架子后面。
这一年上高顶街的粉丝作坊又开工了。因为一连好多年没有绿豆,粉丝自然做不成。如今河边老磨重新转动起来,抱朴就去看起老磨来。他像那些老头子一样坐在方凳上,怀里紧紧抱一柄木勺。白色的浆液哗哗地从磨渠流进大木桶里,一会儿就有女工来把木桶抬走。一个叫小葵的姑娘总是早来一会儿,抱着一根竹扁担站在角落里。有一回她带来一个小蝈蝈笼,就悬在了老磨屋里。抱朴听着蝈蝈的歌唱,忍不住就要去看一眼蝈蝈笼。小葵就站在蝈蝈笼儿旁边,两手背起来贴压在墙上。她的脸彤红彤红,鼻尖上渗着米粒大的汗珠。抱朴怀中的木勺微微摇动了一下。她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边的小窗子,说:“你真好。”接上又说:“你叫得真好听。”抱朴站起来,用力地扣着绿豆,木勺发出了“(同:口匡;音:筐)(同:口匡;音:筐)”的声音。老牛不安地瞥了他一眼。大木桶的浆液又满了,两个小姑娘赶紧将它抬走。抬过木桶的地方有一溜水珠。抱朴看着脚下濡湿的土末,不知怎么想起他小时候和小葵一块儿在河汊里捉过泥鳅。他们都穿了一个红肚兜儿,捏不住溜滑的泥鳅,都一齐笑起来。他还记起他到自己家的大粉丝厂里玩时,小葵正在筛豆渣,将雪一样白的绿豆渣球成一个圆球。她见到他,就举起了这个圆球。她要个豆渣球干什么。他这会儿想起来,倒觉得她两手捧起那么个东西,神色庄重而又含蓄。小葵又一次来到时,抱朴注意地看了看她。她安详地站在那儿,面色微红,墨一样的眸子一闪一闪。她不太高,可是显得修挺。他最后看了一眼她那隆起的胸脯。她轻轻喘息,像睡熟了一样。满屋里都充溢着一股香气。这绝不是脂粉的香味,而是一个十九岁、二十岁的纯洁的少女的气味。抱朴活动了一下身子,去看老牛。老牛有些奇怪地边走边摇头。他起身去给老磨添绿豆。木勺老在手里抖动,他真想把它扔到一边去。有一次木勺掉在老磨上,老磨载了它悠悠地转。勺柄转到小葵的方向时,突然像定住的罗盘针,一动不动地指着小葵。小葵往前走一步,叫着:“抱朴,你、我。”抱朴取起木勺,老磨重新转动起来。小葵小声问:“下工回家时,你能在河滩上等等我吗?下工……”抱朴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久久地盯着小葵。木桶里的浆液满了,另一个女工走了进来。一会儿该换班了,抱朴下工了。
抱朴没有像往常一样穿过河滩。他不知为什么想绕开河滩。他走得很慢。走啊走啊,两条腿那么沉重。后来他就不走了,定住似的一动不动。这时候晚霞像火焰一样燃烧,抱朴宽宽的后背给映得彤红。他在霞光里摇晃了一下,突然转身向着河滩跑去了。他像要扑向一个什么东西,没命地奔跑,嘴里同时还发出了谁也听不清的咕囔声。他跑着,满头黑发都在微风中扬起来。这健壮结实的身躯颠晃着,两只胳膊在身侧奓开,迈出的每一脚都给润湿的泥土夯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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