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部分 (第3/4页)

这次我却当众哭了,并且泪流满面,哽咽不止。

这是最不该流泪的时候,大年三十。这是最不该流泪的地方,一家三代的团年席上。席中除了家人,还有父亲最得意的几个学生,从西安归来的军旅画家志伟、志勇兄弟,成都画家光汉,以及在我母校射洪中学任教的高勇。君临轩酒家是城内开张不久的川菜馆,颇上档次。雅间是一向节俭的父亲亲自定的,雅致又堂皇。一瓶五粮液,这还不知是哪年由我孝敬给父亲的生日礼物,这时已喝了大半。老爷子皇上一样被大家捧着,温热顺耳的话语在他耳边此起彼伏,那是我们慷慨的纳贡。他最经典的表情是孩子般的呵呵傻笑,无法敛起,成为整个晚上大家最乐意品味的精神大餐。亲情友情师生之情,盛满房间,被醇酒催化,充分发酵。人人脸上红光闪闪,灿若桃花。

当正读大一的侄儿,亦即弟弟的孩子端着杯子向我走来之时,我想到了弟弟,继而又想到了哥哥。我猛然感到他俩正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看着我的一举一动,而且我还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了要和我们分享快乐的强烈欲望。多年的思念与感伤,点点滴滴,在心中不知不觉蓄满,一旦有外力哪怕是最轻微的触发; 便化作瀑布,飞流直下。

印像中哥哥几乎是作为一个人的完美标本来到这个世界的。他出生在射洪县涪江边上一个叫洋溪的小镇。父亲在那里的小学教书,母亲则干着学校炊食员的差事。当时正是下午刚刚上课之时,铛铛的钟声也未能掩没哥哥那一阵响亮的啼哭。

哥哥眼睛乍一睁开,出现的第一个映像是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少妇。她有一个让乡下人拗口并且难以理解的名字:谌兴湛。美丽而高挑的谌兴湛曾经是射洪县内最显赫的女人—她丈夫是国民党的县长,国大代表袁守成。父亲不久前向我提到这个名字时还满脸敬意。她是外省人,好像还是医科毕业的大学生,更让她在小县份里鹤立鸡群。即是穿一身寻常布衫,也掩不住她不同凡俗的气质。不过当时已是1951 年末,国民党的势力已如飓风卷落叶般被扫荡尽净,袁守成也抛下妻小仓惶逃去台湾。土地改革,现代中国最深刻的社会变革如泰山压顶,即将展开。这个脑中装满南丁格尔、史怀哲和耶苏的女人,面对自己命运的大逆转,居然还是一副平和淡然的微笑面对。这时她正是用这样的微笑看着我哥哥。

十月怀胎,母亲却将哥哥在腹中养了11 个月。这让哥哥显得不同寻常的健壮和成熟。主动跑过来接生的谌兴湛像见了自己的孩子一样高兴。她断言,这孩子前途无量。然而哥哥却早早地夭折了。家乡有孩子生下来最先见到谁像谁的说法。难道是谌兴湛悲剧性的人生决定了哥哥人生的悲剧性?知道哥哥的人都说哥哥有一张女孩子般讨人喜欢的脸和颀长匀称的身材。聪明、文静,礼貌、懂事、勤奋。上学后很快就是班长、大队长。语文数学全优,音乐美术更是早早地显示出超人的天赋。自然而然,他成了老师号召学生学习的榜样,是邻居教育孩子的活教材。他的死无疑也具有为革命事业献身的性质:按照学校的安排完

兄弟(2)

成摘桑葚支援社会主义建设的任务。

出事的地点距家门仅几十步远。一条小溪从老宅墙下经过,乱石堆叠,泠泠淙淙。蜜蜂嗡嗡,蝴蝶翩翩。那株老桑树厚重的阴影下,溪石上落满野花细碎的花瓣,也有熟透了的桑葚自行坠落,在石头上砸出点点血红。空气中有水的气味,花的气味和青草的气味。阳光透过桑树枝叶斑驳地照在哥哥光鲜的脸上,使他感到有几分目迷神移。他把桑葚一颗一颗小心摘下,放进脖子上的口袋。他当然也经不住诱惑,偶尔有一颗鲜亮硕大的被他送进嘴里,慢慢体验它的甘甜。这应该是哥哥最快乐的一个星期天。

出事的准确细节是永远无法证实了。有的说哥哥是自己踩断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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