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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妹(1)
再给我三天吧!我不会贪的,再给我三天阳世的光阴,我就能把那个家理顺。山坡太苦了。死人不苦,只有活人才苦。活人不知道怎样活,就苦到家了。山坡就是这样的人。我死的初期,他明白自己的任务,成豆找到女人前,他也明白自己的任务,现在,这些任务都完成了,他就不知道该干啥了。树立目标是年轻人的事情,山坡快上八十,尽管而今的人普遍装嫩,他也没法说自己年轻了。他现在最明确的目标就是来跟我汇合,可他于心不甘,因为他还没找到幺儿和幺儿媳妇的下落。夜晚是最难熬的,白天他可以下地去,把所有的愁苦埋进地里,扬进风里,还可以给满山的雀鸟诉说,一到晚上,他就只能守着孤灯。
成谷和小夭刚为他把电视买回来的那些天,山坡像种在电视前的老树,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不是电视陪他,而是他陪电视。他根本看不懂电视里的节目。那大多是城市剧。城市人也吃饭,也上厕所,也吵架打架,但他们做这一切的时候,绝不像乡里人,时时处处自甘卑微;他们是独立的,哪怕求人,也是独立的。这种独立的品性让山坡陌生,让他觉得自己与城里人的生活格格不入。这棵老树到底移栽了,离开了电视机。
小树移栽也有风险,不要说老树。
由于不看电视,天一黑,他收拾了第二天的猪牛草,就躺到床上去。他是节俭的人,可这时候他却不敢关灯。越活到老年,他越害怕生活了。要是他去窜窜门也好啊,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怕丢丑,就不敢去窜门了。他老眼昏花地盯着灯光,身体里的河快要干枯,迟缓而量少的水,要越过痛苦结成的石头,才能勉强滋润河道。
奇怪的是,当他盯着灯光的时候,皱纹密布的脸却看不出痛苦来,他像孩子似的天真,把头转来转去,好像要从灯光里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的这副样子,让我心酸。如果看到他流泪,我心里还要好过一些。
他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全白了。其实早就白了。我死的那个夜晚,他的头发还是青葱葱的,在我的棺盖被钉上的一刹那,我目睹了他头上下霜的景象。全黑成为花白,不到十分钟。这是不应该用时间来计算的。时间有力不能及的事情,可人的心情却帮助了时间。在催人向老的过程中,心情是主将,时间只是它的帮手。当我由死人变成另一种物质,就没再注意他的头发了;也就是说,他的头发由花白到全白的这段岁月,被我错过了,成了我们夫妻生活的真正空白。
我多么希望能够看清楚我错过了的那段岁月,可这是妄想。当我变成一只飞蛾,飞到山坡睡觉的阁楼上,看到的就是他稀疏的白发。我想排解他的孤苦,就在灯泡底下徘徊,偶尔也倒悬在烧得发烫的灯泡上。他好像认出了我,微微地笑了,还跟我说话。他说,五妹,你回来了吗,他说五妹我该咋办啦……这时候,他天真的神情不见了,眼角布满血丝,要哭的样子。男人真是可怜啊,男人从生到死,都离不了女人,女人一走,再坚强的男人也像断奶的孩子。
再给我三天阳世的光阴就好了。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我还是这样乞求。也不知向谁乞求。变成另一种物质的我,已被没收了发声的器官,飞蛾只有翅膀能发声,但山坡听不懂。我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告诉他了。首先是我的思念,再就是他如何处理目前面临的困境。他总认为成豆和三月在广州,其实不,他们一出脚就往新疆奔了,而今落脚在新疆边地某一处乡下。山坡对成豆夫妇的理解,就是活人对另一个活人的理解。他那次幸好没徒步去广州,如果去了,不是死在路上,就是死于绝望:广东在南方,新疆在北方,他每向前走一步,就离儿子远了一步,怎能不绝望呢。他还认为苗青的行为丢了他的脸,其实这根本与他无关,而且也仅仅是造成他痛苦的假相。他真正的、无法排解的痛苦,来自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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