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部分 (第1/4页)
个好年岁。往年的这时节,天是黄的。那是被谷穗染黄的。可是今年,天蓝得愁人。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蓝色是我们的保留色,恰好配黄皮肤黑头发。保留的其实就是众人的,众人的就不会是高贵的。听我走南闯北的祖父讲,人不仅出身有贵贱,长相有贵贱,颜色也有贵贱。他说中国人最向往的是黄色,皇宫里的主色调,就是黄色,天子要褒奖大臣,据说是赐黄袍马褂。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我的主食是稻米,稻谷是黄的,所以黄色应该是高贵的。可是今年的天偏偏从早到晚地蓝着……我一直以为时间是黄色的——要不然,它怎么分辨得出谁该死谁不该死?现在,我倒怀疑时间也是蓝色的了。这真可怕。这可能与年岁没有关系。村子里人多的时候,是黄色,人少了,天就变蓝了,地同样变蓝了。想想吧,走了那么多人,有的死了,有的去打工了,有的带着女人私奔了……
不过这些都不值得可惜,可惜的是最近五丈一家人走了!
他们大大小小搬到了场镇上,再也不回望古楼了。望古楼的房子虽然还在,祖坟虽然还在,但他们再也不回来了,偶尔回来一次,也不过在祖坟前烧烧纸,放两圆鞭炮,给遇见的村里人敬支烟,又下山去。
先是九丈去了街上,开了家铁匠铺子。接着四丈跟去了,镇里打算翻修街道,他精巧的石匠活正派得上用场。四丈走了不过半月,七丈就去了,他以前在老君、杨侯两面山上弹棉花,本以为乡场上没他的席位,谁知他试着在九丈的铁匠铺旁边搭起架子,场上的老太婆就翻出几十年前的老棉絮,牵线子一样送来,让九丈的铁匠生意也做不下去,这么一来,七丈有了把握,就自立门户了;他走的时候,把儿子的骨灰盒也带走了,他儿子的骨灰盒一直没下葬,一直放在他的枕头边。随后,篾匠六丈也去了。五丈是最后走的,他在离那几兄弟远一些的地方,开了个木工房,乡场上一两千人的婚丧嫁娶,都需要进他的铺子;以前新桥旁边有两个木工房,五丈一去,很快就把他们排挤了。五丈有这本事,我早知道的,别看他萎萎琐琐地过了好几年光阴,霸气丢了,心计是丢不了的。
五丈真不该走,他在望古楼是有意思的人。一个地方要像模像样,要让四邻八舍的人都知道,正需要有意思的人。望古楼有意思的人,我算一个,我的高寿无人能比,我要把时间挨得没有时间的气象,更是无人能比。不要说乡场上,就是走到县城,你说起望古楼恐怕没人知道,说卫老婆婆,他们就知道了,他们知道卫老婆婆,望古楼也就跟着知道了,望古楼就巴着我出名。我那当演员的曾孙女,在北京还说起她的高祖婆呢,她说高祖婆活了一百多岁,现在她还扳不过高祖婆的手腕子,她的演员姐妹就问她高祖婆住在哪里,她说住在一个名叫望古楼的小村落,那些人就羡慕了,说望古楼一定是个好地方。——其次五妹算一个有意思的人,可是她早死了。广汉算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也死了。朱氏勉强算一个有意思的人,可是她越来越不济了,走路一撇一捺,好像裆里塞了根什么东西。这怪不得她,她不能像我一样,能跟时间斗到底。成米也算一个有意思的人,可他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村里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想什么。苗青当然算一个有意思的人了,遗憾的是她也不跟我搭界,她做的事我不做,我做的事她也不做。
除去这些,村里就只剩下老实巴焦的人了,老实巴焦的人是没有意思的。
没有意思,天就变蓝了,一天二十四个时辰蓝着,蓝得叫人发愁。
好在我的身体还是这么强健。我拄拐杖并不是需要拐杖,而是因为拄拐杖是我的资格。贺久温出动时也拄拐杖,他虽然也是过七十岁的人了,可有我在,他就不应该拄拐杖,他也自知没这资格,有一次遇见我,他说:“老嫂子,我不拄拐杖不行啊,两串屁一放,我人就空了,没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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