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部分 (第4/5页)
祥》)
我见过蝗虫,知道它历来就是线装中国历史的常客。我的家乡平原阔荡深邃,十分封闭,有一条大河不舍昼夜在几十里外低旋着奔腾着卷过,一九四二年过后,这条河成为一个前缀词组,在鲁西平原上走动着,大河就是黄河。大河的那边是河南省的几个县:滑县、清丰、南乐、长垣。鲁西的人称一九四二年曰:河西歉年。而一些女人,在鲁西平原落户的女人,称谓则是河西娘们或西北溜子。即便现在我写这篇散文之时,我的家乡尚有许多蝗虫那年过来的女人,她们不是吃鲁西的井水和河水养大的,她们的口音对本地人说来有点陌生有点硬涩,但这并未妨碍她们把血汗和泪水抛在这儿生儿育女。我的一位堂嫂蝗虫那年落地仅八个月,就被父亲用紫花包袱裹住,抛在马村集的一个街角上,上面放一个沾满芝麻的烧饼。
马村,只是一个谦卑的对历史没有丝毫影响的村子,距我的老家什集只有六里路,它蹲坐于偏僻的平原深处,任何年代它都是沉默无闻,以土地、道路、谷子、炊烟拥护人们,供养人们,让人们生存。多年前的一个黄昏,有一手摇串铃的游方郎中,住进了马村的一个车马店铺里,洗脚,吃饼,和店主说酷吏毓贤的“站笼”,每天囚犯的尸体从笼中拖出,久之,囚犯脖颈上的油垢在笼上竟有寸余。后来这一细节被写进了一本长篇散文《老残游记》。铁云刘鹗写过的鲁西村落饱经风霜,现存的也仅有马村集与董家口,它们还仅仅是一个村落,和平原所有农村大同小异的村落,它们都同样拥有土地,同样拥有泥泞,同样沐栉过一九四二年的阳光与蝗灾。
关于蝗虫隐积的故事,已经遮蔽了许多年,它是我的父亲在暮年黄昏无意披露出来的,既骇人又真实淋漓,而今父亲已经去世,躺在老家的土下,无词无言,我只想把这事记录在案,不增溢不改削。
父亲十四五岁的时候,在一家肉铺当学徒。父亲说起时脸上满是曲折的辉煌,据我所知,焦记驴肉在鲁西平原的确辉煌,它至少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它所烹制涮煮驴肉的方法即便现在,在菏泽城里还流布着。
父亲说做学徒在四九年十月一日前是滞沉苦重的,从晨到晚,朝朝昏昏,除了洒扫庭除厅堂柜台剥驴皮洗涤下货之外,还要给老板和他的娘们沏茶送点心装烟袋剪指甲倒夜壶等等。不得有星毫懈怠,稍有疏淡,轻者受皮肉之苦,重者卷起被褥辞回归家。
父亲说,那时每天干完琐碎的活计,就去看师傅煎驴肉。
生煎驴肉。我一直想探寻国人对于一饱口欲的残忍心理,虽是我知晓自然人世上有一些生命是要被杀戮烹食的,你不能从任何无辜的血中寻求公正。父亲说,焦记肉铺有一项生生烹煎涮炒驴肉,味极鲜美。其法钉四只木桩于地,以驴足缚于桩上,并不用刀宰割脖颈,而待客人传呼,或后臂或前肩,沃以沸汤,生割一块,熟而食之,方下箸时,驴犹哀鸣。
回忆蝗虫(2)
我不想谴责屠夫,只有最凄惨的驴鸣才证明出他活着,正如父亲在暮年的酒里一样,一饮而下的酒精度数同驴的哀鸣没有两样。
父亲开始回忆一九四二年,那一年的蝗虫是从河西蔓延而来,随后一些与鲁西平原不同口音的人乘着木船渡过河。当我长大来到城市,坐在阔大的大学图书馆读了许多书,我才明晓,蝗虫出现的上一年,豫北大旱,夏秋绝收,而鲁西平原上却收获了一些,后来蝗虫出现了。
父亲说,蝗虫一刹从河的那岸卷过来。当时是五月,麦子半熟,天蓦然一阴,对面不见人影,紧随嗡嗡之声,人们还未醒转过来,房上、树上、桌上、椅上,全是青青无定的蝗虫,沟渠河坡,麦杆上、草庵上也布紧了蝗虫。鸡不宿埘,曲蛇从砖罅爬出。许多老鼠蚂蚁也走出来,让人一下子心灵焦躁。
需要补充的是,蝗虫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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