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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之前是放在家宅里的灵牌前的,烧纸用。如今起灵了,牌位拔了,于是这盛满纸灰的瓦盆儿,便被端起,随灵柩一起走。
高老爷子的出殡仪式也是这样进行着的,那顶盆子走在孝子前面的正是那个外乡人,我的爷爷。如果没有人从中作梗,盆子一摔,这场丧事就算走到头了。老爷子将顺顺当当地入土为安,去见他的列祖列宗们。平原上的老坟堆里将会出现一座新坟。
但是正当这个外乡人高高地举起盆子,就要往下摔的时候,孝子队伍里一片嘈杂,有的人喊着“让我摔”,有的人喊着“我来摔”,有的人喊着“该我摔”。人头攒动,那头顶上顶着一块白色孝布的是儿子辈,那头顶上顶着一块黄色孝布的是孙子辈,那头顶上顶着一块红色孝布的是重孙子辈。众人站出,纷纷来抢,出殡的队伍乱成一团。
此刻这个名叫高发生的年轻人从来没经过这阵势,纸盆子举在头顶,傻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红勾勾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瓜松,你摔!你摔!你快摔!”
说这话的是我那乡间美人,小脚祖母。此一刻,她正在那棺木的后边,穿着孝衣,手牵引魂索,席地而哭,见了眼前这一场变故,吃了一惊。
只见她身子向后仰一仰,腰身闪一闪,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站起来,扶着棺木走了两步,然后踮着小脚,快步穿过孝子的行列,径直走到我爷爷跟前。
“你摔呀!瓜松!快摔!”她说。
爷爷还在愣着。眼见得无数只大手小手,去抢那只高举着的纸盆子,老祖母踮着小脚,左拐右拐,从人群中蹿到爷爷跟前,然后两脚一跳,掰住爷爷的胳膊,叫一声:“你倒是摔呀!”然后将胳膊一拉,于是只听“哗啦”一声,纸盆子摔下来了。盆子落在塘土地上,一个盆碎八瓣成为碎片。
第四章 摔纸盆儿(2)
安葬仪式结束不久,“头七”未过,这户人家便开始遭户族欺侮了。老太爷既死,于是大家也就没有了忌惮。老崖上田里的苞谷还没有成熟,就被人整行子整畦子地先掰了。滩地里的果木树上结了桃子,也被人卸了。菜井里种的辣子被人摘了,韭菜被人割了。家里拉车的老黄牛,偷吃了几口嘴,也被人用镰刀砍了。家里的大花狗,被人打着吃了,将一张狗皮,隔墙撂了过来。还有家里那几个半大孩子,出门与人打架,一个个被打得鼻青眼肿流鼻血,问他们为什么跟人打架,回答说村上孩子叫他们“蛮生野种”。
这些都是小事,更大的事正在酝酿,这就是族里面的几户近家,瞅上了这户人家的田产和房屋。这一日,我的乡间美人的小脚祖母,正摇着纺车,在上房屋纺线,门外人声嘈杂,揭开门帘一看,只见几个大汉,抬了一口棺木,进了院子。祖母问:“这是谁家的棺木?走错地方了吧!”大汉们说,棺木是族里一户人家的,人暂时来不了,先用这棺木来占地方,号房子!说罢,不容分说,一把攉开这小脚女人,抬着棺木进了上房屋,然后找一个角落,将棺木摆好,底下再支上几块砖头。临走时,大汉们说:“小媳妇,你小心地给看着,这口狠话说过了,棺木要是少一个角角,就拿你是问。老鼠咬了,虫擞了,你也逃不了干系!”说完,牙齿下了,一伙人扬长而去。
我的小脚祖母愣在那里,好久才明白这是先用棺木占地方了。她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号啕大哭。哭了一阵子,哭得没意思了,于是想起找我爷爷。我爷爷此刻在哪里,她知道!
爷爷早就知道这家业守不住,于是说,让外人得了,不如让我抽大烟把它抽光吧!没了家业,就没人偷没人抢没人眼红,这高村的天下就太平了!这样他染上了大烟瘾,和村上一些懒汉二流子躲在一户闲人家里抽烟。这事我祖母知道,她只是睁一个眼闭一个眼,不把这事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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