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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绑’我不敢,但万分无赖时,我只好用轿子抬着给送去。我想,竹老,您,您绝对不会让我这个当差的为难吧。”十分负责的校长十分尴尬地苦笑着说。他称竹海为“竹老”,其实他还只有四十四岁,远远未老,只是几十年风风雨雨的的摧折,未老先衰,现出龙钟老态罢了。

竹海知道,二十多年前,他与局长是“车马轻裘与共”、砍了脑壳可共疤的老同学。多年乖隔,如今似“久渴思饮”,急于想见他,才说这种通牒式的重话。其实,局长要他今天九点前赶到教育局近旁的赤山中学,参加气功学习班,无非急于要与他畅叙他们往日的情谊,“通牒”只有“通”而使“知”的含义,决无铁定的行政命定的“牒”的意思。至于他迟去,早去,或者不去,无关紧要。既然尚长子走了,还是多睡一会儿好。待他又静静地躺下的时候,突然记起了苏轼的那首《临江仙》来了:

临江仙苏轼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

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

江海寄余生。

当年,他是因为这首词的指引,才远走他乡的,如今,又是因为这首词的感召,回到阔别二十年的故乡。他历来崇奉人与人应该是亲如兄弟的格言,觉得人人都应该“忘却营营”,真诚相待。从前他想,解放了,劳动人民告别了人吃人的旧社会,成了国家的主人,旧社会所有的冤魂、怨鬼都变成了新人。以后大家再也不会像苏轼说的那样,“常恨此生非我有”,成为任人宰割的杨白劳,而能切切实实地拥有自己的“此生”,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可是残酷的现实,轰毁了他的黄粱美梦。谁又能想到,时隔不久,割去的韭菜又重生出来,一些人又重演老祖宗的故技,制造出另一种吃人有理的高论,自觉或不自觉地重操起“焚书坑儒”、“文字狱”的旧业,用又最漂亮的也是最恐怖的辞藻,颠倒黑白,将另一些柔弱的羔羊描绘成青面獠牙的豺狼,使许多新人又变成了冤魂怨鬼。画地为牢,株连所及,超越十族。他为了使心仪的人脱离苦海,才不得不效法苏轼,“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隐姓埋名,远遁北国,与牛羊为伍,与冰雪做伴,成了他乡的游魂。不过,日往东行水趋下的物性终究不可逆转,河水回流,只是暂时的现象。二十年后的今天,人们已认识到把一部分人当作搅肉机上的一颗颗螺丝钉,而将另一部分人,看成是应该搅碎的怙恶不悛的野兽的肉,是多么荒唐啊!现在绝大多数人,都在有意或无意地拂去历史的厚积的尘埃,重新认识事物本来的面目,承认每一个人做为“人”的应有的尊严。因此,才有人记起了他,承认他是人,不是鬼。他的好友,才踏破铁鞋把他找回来,让他又取得了做“人”的资格,重新拥有下半生。

二十四年,只不过是人类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浪花、一滴水。可是对一个人的短暂的一生来说,少壮的二十四年,几乎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多少人事业的巅峰,就是在这二十四年中垒就。失去了它,那就成了沙漠里干涸的河,还有什么甘霖来萌发种子、滋润庄稼?剥夺了这二十四年,那就如一个人病入膏肓,仅存奄奄一息,还能创造出什么辉煌?做人做到这个份上,一生就只可能浑浑噩噩、窝窝囊囊。

“竹老,您起床了么?我给你送洗脸水来了。”瘦长的影子从窗前晃过后不久,响起了年轻的校长的问话,“六点钟我来过一次,见您老还没有起床。我想,天这么热,还是早点乘车舒服些。”此时他才知道,早晨尚长子没有来,是校长生怕他不去或者迟到,特地来督促他的。竹海答应即刻起来,窗外的校长才放心地走了。

竹海迎着火南风,透过窗户,望着烈日烤焦了的田野,萎蔫了的无精打采的庄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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