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部分 (第3/4页)
看那个小伙儿边骂边卷起裤腿下河去捞。桥上桥下哄起一片尖叫和笑骂声。人群里,当了婆婆和结了婚的媳妇们对这些少男少女的把戏根本不理会,她们边走边不停地猫一下腰,麻利地拔起一把田梗上的野菜或杂草,团起来夹在腋下,等着到家后喂家里的猪和羊。而中年男人们大都低着头走路,眼睛只盯住脚下的地面,乏得连一句话也不想说。不远处,天水坞村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冒着炊烟,村里不时传来女人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叫声。那叫声儿忽大忽小,忽高忽低,拖长的尾音儿像京剧唱腔似的宛转多变。她们喊着“二妞”,“天柱”或“金锁”时,声音里混合着各家的鸡、狗、猪、羊的急切叫声,像是在集体伴奏。所有这些声音都加快了回家人的脚步。
沉静了一天的天水坞每天都在这时第二次醒来。
又到了一年里最忙的麦收季节。天水坞那些看不到边的大片麦地已经熟透了,热风掠过,饱涨的麦穗发出阵阵诱人的摩擦声,让人想起了馒头的味道。收工的人这时都已经到家了。在一块已经收割完并已被翻耕过的地里,一个看上去有六十来岁的矮个子村民和一条黑母牛仍旧留在那里,似乎并不着急回家。给他拉墒的小孩儿也早就跟着大伙回家了。这个人叫李重,是天水坞最好的扶犁手。此刻,他坐在深插在地里的犁把上,有节律地抽着烟袋。铜烟锅里的红光被吸得一明一暗,映出他黑褐色方脸上的条条纹路。他头上有一顶褪了本色的毛时代流行的蓝布帽子。帽檐下,他那双深藏的眼睛里透出一种弥散的神情,似乎已经和他此刻身处的环境失去了应有的逻辑联系。他眯着眼缓缓地吐出一团团烟雾时,总小声说几句什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和无边的麦地或色彩斑斓的天空在神交。他的身子一动不动,从后面看仿佛是一尊因年代久远和绣迹班驳而被人遗忘的旧铜象。
李重有个习惯,喜欢在别人都收工后独自在地里坐着,直到抽完两袋烟才回家,耗时大约半个多钟头。不过今天他早就抽完了两袋烟,却似乎仍没有回家的意思。拉了一天犁的黑母牛不安地倒换着巨大的蹄子,喷着鼻响,不耐烦地示意主人该回去吃饭了。这头母牛跟了他七年,他们对彼此的脾气和习惯已经很熟悉了,但是今天母牛却不明白她的主人为什么反常地在这空旷的地里坐这么久,早就超过了平时应回家的时辰。天上这时已经布满了橘黄和蓝紫色的云块,一团团地悬浮在西边正黯淡下去的天际,仿佛又一次被匆匆离去的落日抛在了身后。
李重已经开始抽第四袋烟了。
李重是个聋子。但是天水坞的老人们都知道他的聋不是天生的。作为村里唯一的地主李大元的独子,当年他读完乔县中学后没有按照他父亲的心愿在家继承家业,却在他父亲逼他完婚后就离家出走了。李家人碍于面子,就说他是去外面上大学了。但是他走后十八年里却没有回过一次家,包括他父母在土改后先后去世。直到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他被几个红卫兵从他当时正在教书的济南押送回了天水坞,因为他被人揭发是地主阶级的后代。从那个时候起他就聋了。关于他是怎么聋的有几个不同的说法。一种说法是他被红卫兵打聋的,还有一种说法是他回来后被气聋的。最玄的一种说法是他根本就没聋,是在装聋,因为他的眼睛有时让人感到他不但能听懂别人说话,甚至反应比不聋的人还快。每当村里的年轻人故意用手比划着问他的耳朵到底是怎么聋的时候,李重就总以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或是聋子爱打岔的办法来对付他们。后来就再没人问起他这件事了。
李重的故事是很多还活着或已死去的人们一生的缩影。尽管内容可能不尽相同,但其中包含的生活的不可预知性,以及一个人默默无闻地追求了一生却无果,仍要继续活下去的人生境遇是一样的。
李重的父亲李大元解放前是天水坞村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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