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 (第4/4页)
林的尽头有一个高五、六米高、长几十米、宽一米的土坝,面对着大片农田,上面长满了野草和藤蔓。李东光的老母亲说,那坝原是早年间为防洪水修的堤坝,后来多年没有发水就废弃了,土被人挖走,就只剩下了那一段。在那段时间里,他们着迷般地每天都去土坝上欣赏惊心动魄的日落,看其不重样的美和融化一切的壮美。站在土坝上往下看,世界似乎瞬间缩小;躺在上面的草丛里向上看,又有身在挪亚方舟上的感觉。他们喜欢在日落后静静地躺在草丛里,不说话,听昆虫庸懒单调的叫声,吸着混杂着草叶和野花的空气,感觉着世界在自然中的瞬间存在。那种时刻总让他们感觉置身于地球上的一方净土,尽情享受着乡村清贫物质生活中精神和感情上的富足。
如遇到雨天,他们就待在家里看书或写毛笔字,讨论书法可能对人的思维和审美产生的影响。他们也会帮助李东光的母亲剥玉米皮、劈柴、推磨或喂猪。
一个初夏的傍晚,在杨树林尽头的那个土坝上,发生了一个影响了他们一生的瞬间。那一天,他们在林子里谈论正在进行的文化革命还会持续多久,二十年后的中国会是什么样,他们将会做什么等等。他们为个人在面对社会动荡时的无能为力和微不足道感到沮丧,同时又强烈地感到他们的胸怀和头脑分明能理解和装下整个宇宙。即使在当时那个恐怖而混乱的年代,躲在天水坞村杨树林里的这两个年轻人也爱着这个世界,他们只是苦于无法找到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和能证实自己存在价值的途径。苦闷和迷茫让他们伤感起来。
齐天卓背靠着一棵长着结节的大树站着,长时间望天无语。忽然,他眼泪涔涔而下。他对坐在一边树墩上的朋友说,他此刻全懂了古人在诗词中所抒发的幽哀情怀,感到与他们的呼吸和情感的起伏是脉脉相通的。他为自己和朋友作为两个才智充沛的人,却是天下大事不可为而伤怀。李东光完全明白朋友的心,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头望着从上面树叶间露出的天空,竭力让自己的眼泪不要流出来。
他们再一次登上土坝时,夕阳烧得正红。下面大片葱郁的麦苗壮观地延伸到视线的极限,金属般的霞光把它们变成一片了金色而恬静的火海。田间散落着几棵桃树已率先开出粉白色的花朵,此刻也全被涂染成了金红色。空气中湿湿的泥土味与农作物的青涩味混合在一起,放肆地冲进他们的鼻孔,让他们感到了语言难以表达的阵阵愉悦。
突然,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正在谈论的事情——大概是关于哲学或政治的话题——似乎是因为眼前溢满生命的自然景物和夺人心魄的色彩一下减弱了他们继续谈论人类社会的欲望。他们不约而同地感到不想再说什么了。于是他们就那样站着,好像有人命令他们此刻只需要用感官去感觉眼前的一切,忘掉所有其它的存在。
那是一个人在宇宙中不可能不感到爱的时刻。麦田的上空有燕子掠过他们头顶时尖细的欢叫声,有近处的虫鸣和远处什么地方孩子的打闹声;正前方的田里有一些小小的身影在缓慢地移动,不时传来因为远而显得绵软悠长、时断时续的男人吆喝牲口声。
就在这被落日营造得如神话般绮丽而热情的空气里,他们同时听见了一种没有声音的声音,一种在瞬间用感觉才能听见的关于情感的声音,一种自有人类以来就一直在世界上存在着的声音,却第一次被他们在属于自己的生命中听见了。上天从来没有把这种瞬间体验局限在人世的某一地点、某一年代,或人类特定的性别和年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