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部分 (第1/5页)
短暂的沉默下,我继续说:“奴婢罪愆之身,愧蒙大人另眼相待。如今苟活,唯求为大人再尽薄力……也是为夫人……”
“不要再说了。”他背部骤然一颤,仿佛遭遇重击。渐而抬目,黯然微笑道,“你的心意我已明白。下去罢。我要歇了。”
持斋三日之后,赵龄将我送到离詹事府不远的一家佛舍。
裙衫换作缁衣,簪环珥饰皆去,却唯独留下那枚金香球。镂花纹样的金球默默摩挲我的肌肤,一阵温润凉意,恍惚梦境。
寺中香火繁盛,前殿的善男信女们虔诚祷祝。一位女尼引我迈进寺院门槛,绕行至一处偏殿。赵龄停在门边,说:“此时尚可回头。”
回头,我早已无法回头。
于是垂身拜别他,又转身进入殿内。两排合掌默诵的比丘尼立在眼前,主持剃度的老尼端坐蒲团。
金身佛像慈眉善目,悲悯注视匍匐于莲座下的芸芸众生。身后是呢喃一片的祷祝、钟磬,还有叮咚的环佩相击。
女尼递来佛香,拈在手中,却不知该祈祷什么。心事一阵迷乱,头脑一阵剧痛。恍恍惚惚在心里念了句:“愿你策马澜沧江,享尽昆池雪月风花。”就这样,将香送了出去。
遽然跪倒,沉沉一头乌发坠于身后。老尼焚香净手,趋近我身后,那柄剃刀缓缓欺近我的头皮。“不要。”我在心里低低唤道,“不要,我惜这五尺青丝,我惜这红颜韶华,我惜这尘世情爱,我尚未参悟,我尚未死心。”却已见一缕青丝委地,心一静,缓缓落下两行泪。
“三千烦恼丝是人间的无数烦恼与错误,削掉了头发就等于去除了烦恼和错误,去掉人间的骄傲怠慢之心,去除了一切牵挂,从此心向我佛,专事修行。”老尼说罢,吟了一声佛号。
我却只专注看着身下渐渐积起乌云般的长发,离了我身,弃绝我去。
天宝十一载三月初十,那个叫陆宛音,或者青奴的女子,在长安佛舍落发为尼,法号昙晖。
最初几日在寺中严持净戒,只食松柏之子,清蔬瘦果。很快有人安排,带我去往宫苑。
时近两年,再一次跨入宫门,又是春日迟迟,槐柳如茵,上苑的牡丹开了罢?贵妃又新排了怎样的乐舞?
心中一怔,垂顾见一袭素麻缁衣,暖融融的风灌入衣袖,贴紧肌肤,却变得冰凉。如今已是昙晖女尼,便是春风如何煦暖,槐柳如何青碧,上苑的魏紫姚黄如何倾国倾城,教坊的歌舞如何窈窕醉人,都与我没有任何关联。
而后一步一步随着引路宫人来到松柏掩映下的佛舍,门扉斑驳,启门而入,扑剌剌惊起一只乌鹊。那蛛丝枯草、断壁颓垣之中,有一间佛堂。乌色佛台供着一尊铜身观音。蒲团上坐着一个背影,想来便是法号静澄的废太子妃韦氏了。
昙晖
隔着佛堂内缭绕檀香,我跪向韦氏:“弟子昙晖。”
她阖目不语,左手缓缓捻着一串佛珠。缀成串的菩提子被日久天长地抚摩,成为这昏暗佛堂里唯一一痕亮色。
佛堂外缓缓迁延的日影,挽不住迅疾而去的光阴。
忽而有一天,韦氏开口道:“你是赵詹事的人?”
我略惊,答:“是。”
她幽幽笑了,翕目说:“早年赵詹事遣了夫人过来,是代我死。如今没人惦记世上有我,赵詹事却又遣来一个,是要陪我殉葬么?”
“弟子前来侍奉……”
“赵詹事这样待你。”她打断微笑望我,“倒和北朝的高聪令家伎烧指吞炭相若……”
我心骇异,她所说的是北魏将军高聪病重前强逼伎妾自残,不是烧指,便是吞炭,以防自己死后伎妾改嫁,作他人妇。大概韦氏认为,出家为尼对女子而言与烧指吞炭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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