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 (第2/4页)

秒钟,似乎在体验和验证这一切确实都在真实地发生,但就连这个动作也被对方以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领会和接受了。一种不知名的情感开始猛烈地撞击齐天卓,他几乎有些晕眩。他一直是个孤傲的人,生活里除了工作关系之外没有什么私人朋友。他一向难以抑制地抗拒那些不能真正理解他内心世界的泛泛之交,情愿与书籍为伴。而此时此地,就在县监狱里这个狭小的探监室内,他迷惑了。一个陌生人竟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仅用他沉默的眼神就理解、接纳了自己,而自己由岁月形成的性格里的自我抑制,竟被对方四两拨千斤似的松了绑,并彻底改变了自己惯有的对人的感觉和反应模式。

那一刻,齐天卓知道一个奇迹确定无疑地发生了。

“你到这儿来就为谈这本书吗?”因吃了太多霉变窝头导致面色青黄的齐天卓问。

“不错,但更想见到书的作者。”探视者很坦率。

“我是现行反革命,你不会不知道吧?”

“当然知道,”对方平淡地答,表情并没有改变。“我还想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有没有出去的可能。能谈谈吗?”

囚犯齐天卓咬着嘴唇低头不语了。但他再开口时,他青黄|色的脸因为激动开始向红紫色过渡。

“怎么进来的?”他的声音听上去好像变了一个人。“我因为受到了不公正的国家机器的惩罚才被关进来的,”他尽量压着声音说,虽然探监室门后传出的呻吟和一个年轻女犯人的哭闹声几乎淹没了他的声音。

李东光却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你知道吗?”齐天卓的声音由于激愤而有些走音。“国家机器的不公正说明社会主义制度还存在很严重的问题,需要面对和解决。我到了这里才知道,监狱里的所谓囚犯,其实太多都是在无法生存的情况下出于自卫或无奈才或偷或抢或杀人的。这些人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无论在家里还是在社会上从来都没有被尊重过,他们知道的只有被歧视和羞辱。一个人自尊的底线一旦破溃,就无异于毁灭了他的生存希望,或者等于不见血、不犯法地屠杀了他。这种人的犯罪不应完全归咎于个人。如果一个社会的制度不能够辨别导致犯罪的真正根源,被迫犯罪的罪犯就会层出不穷。一个社会如果不能公正地给予每个人真正平等的权利和关爱,却想靠个人的道德意志来维持社会的公正和法律,这本身就是这个社会的最大不公正。一个社会只有先去惩罚那些剥夺了人的自尊和希望的心灵犯罪行为,无论他们的当事人是家里的父母、学校的教师还是社会上以其它形式存在的权威,这个社会才能称之为一个成熟的和真正意义上的公正社会。对弱者的卑视和对他们基本需求的无视,从来都是衍生众多犯罪的原始根源。惩罚他们是社会的耻辱。我相信,只要一个社会的法律只惩罚个体行为却不关心造成个体犯罪背后的深刻家庭和社会成因,那么这个社会和它的法律本身就是滋生、放纵和姑息犯罪的温床!”

李东光的眼里出现了见证北极光的奇幻色彩后的狂喜和惊骇。他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这样讲过个人犯罪与家庭和社会的关系,也从来不知道有谁能如此同情那些被惩罚、被鄙视,却实为社会牺牲品的囚犯们。震惊之余,他再次被说话人声音里的什么东西不可自拔地吸引住了。

“那你认为这个世界上有更合理的社会制度吗?社会主义制度也不理想吗?”李东光忍不住问 。

“至少现在还没有。社会主义虽然在理论上比资本主义更人道也更进步,可是存在的问题也很多。你看,现在的大###和我被关在这里就是事实。不过马克思说过,将来的社会一定会批判在它之前的社会,既使是共产主义也不例外。因为到了那时也仍会有不公正存在,没有什么是绝对正确的。批判精神是所有社会进步的前提和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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