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部分 (第3/4页)

呜呼!故国神州,人不分老幼,地不分南北,如此毒杀倭寇者,有几人欤?

每次到父亲的墓地,我总是用手抚去这墓碑的杂草与牛羊的粪迹,父亲去世有年,墓草苍黄,父亲是亲见过哑孩的,父亲曾亲手为哑孩成殓,父亲说老中医石远来对流泪的成殓的人说,不要把泪珠滴在哑孩的身上,那样,哑孩归去的路上,就走得不安稳。

远来先生(1)

父亲死后,墓前一直空荡着,在父亲生前,我随着父亲给爷爷上坟,诸事完毕,他要到离我家坟地不远的一处有碑碣的坟头去,用手拂一下青褐的碑碣。

父亲不识字,但父亲的神情是端庄肃穆满怀崇敬,在乡间黄壤的平原深处,古物很少,我小的时候,也就好辨读那碑碣上的文字。

那碑阳上镌刻:石公远来先生之墓。

远来先生是前清朝的廪生,这是一个当下不常见的词,廪生者是秀才中的异数,是享受廪膳(与今日之助学金仿佛)的秀才。《聊斋志异》的著者柳泉蒲松龄经过二十几年场屋困顿,到得四十余岁年届中年才获取一纸廪生的资格。远来先生科场不得意,父亲说远来先生考举人不中,十分苦闷,就在什集的寨墙外掘了一个茅草地窨子,关在里面,让家人送些衣物杂食,经春经冬;在一个飞雪的腊月日子,远来先生迈出了穴居的地窨子。

他回到书房,把那些八股应试的东西一把火烧掉,然后就将《黄帝内经》、《伤寒病杂论》、《傅青主女科》置在案头,当时先生才二十出头,一旁的母亲看到儿子有着异禀的样子,不知如何是好,母亲的担忧就是整日整夜纺花织布陪伴儿子,远来先生读医书十年,不出户庭,与外断绝交接,有时母亲常看到儿子拿着缝衣服的针在自己的身上扎来戳去,满是血痕。

晚清时什集镇的隅首,有家生药铺名保和堂,坐诊的是来自曹州府考棚街五十壮年的李思白,李思白医道高明,远来先生就时常到生药铺陪着李思白品茗聊天,偷学医术,其时李思白并不知道远来先生绝了功名,远来先生一来,两人就在茶香里围棋对弈。

一天,保和堂有人用担架抬来一个神智昏迷的产妇就诊。李思白医师把脉后,觉得产妇命悬一丝,怕坏了自己的声名,就推脱另请高明。远来先生纹枰之上正沉思下棋,但稍稍用眼睛的余光偷眼一觊,知道产妇因为临产,胎儿不能转胞,是疼痛难忍得昏厥过去不省人事。于是,远来先生把执在手中的荧白的围棋子放下说,把产妇的簪子取下,大家看远来先生把簪子在产妇的脐下三寸处倏地一刺,就着人马上抬回家去等待消息。产妇到家,新生儿果然涕泣而下。医师李思白很是讶异,这才知晓远来先生医道功夫之深,过了三年,李思白把保和堂送与远来先生,分文不取。由是,远来先生的声名,从曹州府城墙以北到黄河滩以南的街衢城镇乡间田野的舌间传诵不已。

远来先生美姿容,父亲说起来像白头宫女说玄宗朝的仙人,远来先生年长我父亲五十岁,因是同姓本家,和我父亲一个辈分,我母亲说起远来先生,也是一口一个“石远来”,口里透出亲昵。

远来先生有私塾国学的底子,且下过功夫见过世面,父亲说,远来先生一年四季手里拿着把扇子,举止做派都如舞台上的名士,因为国学底子,就在闲暇时候,摇着脑袋朗诵古诗词。远来先生的药房别是风味,檐前种老梅一树,花时香雪霏拂药柜几榻;远处则植梧桐二株,巨竹十数竿。晨夕洗桐拭竹,秀色可餐。入药房小院者,疑非人境。远来先生常穿一套飘飘的白绸子裤褂,用小指头翻医书,要是为病人开方子就有一个小徒弟早早地研好墨,远来先生的墨冬天也不冻,夏季干燥,墨汁也不枯,那是一方端砚,是他的爷爷留下的,那端砚上有铭文:磨而不磷,墨而不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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