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 (第2/4页)

猎枪,也不是在山窝子里一边种地一边放冷枪的土匪。爸不像卫老婆婆的丈夫那么恋家,他出去就没回来过,后来队伍开走了,妈去他们打过仗的山峁上察看,没看出爸的脚印子,也就回来了,不再记挂他了。再过些年,有人说爸做了大官,另娶了太太,妈把花针在头皮上使劲刮了几下,又低头绣胸前的莲花。我们没法证实那些传言是否真实,因为有人说爸在北京,有人说在台湾,都是天荒地远的路程。但我看得出来,这传言一直在妈的心里活着,跟着她一起衰老。她活了九十多岁,我死之后,她还活了些年。她当了六十多年寡妇。这六十多年寡妇生活,就靠一个传言支撑。

妈的刚韧和孤独,像一条决堤的河,把我和哥都卷进去了。哥忍受不了孤独的浸泡,于是疯了。我死之后,他说什么也要把棺材借给我使用。他生怕山坡买木料重新打造棺材。那会耽误时间,使事情复杂化。

我并没有死。

有四个人看出我没有死。首先是卫老婆婆。山坡玩着我的脖子哭丧的时候,卫老婆婆就知道我还活着。人死之前,都要咽下最后一口气,那一口气咽得很重,喉咙会发出囫囵一声钝响,卫老婆婆的耳朵比兔子的耳朵还灵,她听得出这声音。可我没有发出这声音。她知道我还活着,只是不告诉山坡。

第二个知道我没死的是朱氏。那天夜里,卫老婆婆离去之后,朱氏钻进了堂屋,看到我伸直双腿平躺在门板上,她对我说:“起来,咱俩吵一架,这次我让你,一定让你吵赢。”见我不回话,她笑了起来,像岩鹰抓到猎物时的笑声,枯涩,邪恶。接着她哭了。绝望地哭。她失去了一个吵架的对手。她就为这个哭。鸡叫二遍的时候,她从怀中摸出了墨斗。这墨斗是她从五丈那里借来的。五丈借给她的时候,就知道她要干什么。她把墨斗线从我脸上弹过,我下世就只能变成牛。她把墨斗线前面的铁锥子往门板上一扎,拈线的时候,无意间碰到我的脸。我的脸是热的,她感觉到了。她抓起墨斗就跑,这个胆小的女人,还想跟我吵架呢。

第三个是五丈。第二天一早,朱氏把墨斗还给他之后,他特意来看了我。经墨斗弹过的死人,脸上会出现一条青疙瘩,据说只有木匠才看得出来。我的脸上没有青疙瘩,五丈估计朱氏没做对,阴悄悄地到她家过问,朱氏老老实实给他讲了,说我没有死。他们结成同盟,谁也不告诉。把我放进哥的棺材后,五丈迫不及待地合上了盖子,成米本来怀疑我是否真的死去,可他还是个孩子,不懂,再说,五丈也没给他时间。

第四个知道我没死的就是我哥了。他是凭疯子的直觉判断出来的。几个人中,最怕我活过来的是哥,他知道我受苦。他心疼我。但他毕竟是疯子,他也不想想,我死之后,山坡能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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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妹(2)

山坡呀,这个不长脑壳的家伙,他只顾悲伤,不管这悲伤有没有理由。他抱着我脖子哭的时候,我的心在告诉他,说我没有死,可他听不见,他抢在卫老婆婆之前哭了自己的亲人,他为此感到踏实。那时候,他只愿意听到自己的哭声,也只能听见自己的哭声。此后的时间,我都一直在对他说我没有死。卫老婆婆和朱氏相继到堂屋来后,我更大声地向他传递我没死的信息,但是,悲伤蒙蔽了他的耳朵。

棺盖合上之前,我是多么害怕呀!我听见了成豆的哭声,他正等着我喂奶,他只有二十天,生下他不久,我就生病,没好好给他喂奶,使他瘦得像一把挂面,我怎么能抛弃他呢!再说,我根本就没作好死的准备,这种强加给我的命运,使我无法接受。

没有人知道,那时候——也就是五丈吆喝人把棺盖抬上来的时候,我在向他求情。我向五丈求情,还向卫老婆婆和朱氏求情。我认输了。可是,他们已经铁了心,要合谋将我置于死地。我没有生还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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