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 (第3/4页)
他坚定而柔和地说,似乎是让我彻底死心似的。 我有点急了,提高了声调,“的确是我的左腿在疼,整条左腿!那已经没有了的整条左腿!你难道不明白吗!” 他一点也不急躁,依然用刚才的语调说,“可是,这是不可能的。” “现在这不可能已经成为事实,它正在疼,隐隐地疼。”我几乎叫了起来,“是我知道我,还是你知道我?” “别闹了。”他轻轻在我的脊背上拍几下,“我像你一样知道你。” 我的泪珠顺着鼻梁流到枕巾上,“这才是天底下最不可能的!如果你像我一样知道我,那么这会儿你的左腿就会感觉到疼痛!” 潮湿的晨雾悬挂在窗外,要下雨的样子。微弱的光线起初与四周的黯淡抗争,这会儿光亮显然一步步逼走了夜色,衣架上的亚麻衣服的轮廓已依稀可见,像一个失去头颅的人缩着肩,卧房里淡栗色的家具也涂上了一层不均匀的光泽。清晨六点钟是一块巨大的布,它将掀开被夜晚盖住的生活,此刻这块布已经卷起了一个角。我看见了身边的这张脸孔,他正在疑惑不解地看着我,一只眉毛高挑起来,而另一只眉毛依然伏卧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奇特表情。 他这样凝视了我一会儿,不再与我争论,又在我的脊背上拍了几下,说,“睡吧,再睡一会儿,天还没亮透呢。” 我独自望着天花板度过了内心孤寂的天明之前的一段时光。 清晨,我小心地穿上衣服,尽量蹑手蹑脚地不发出声响。我不想弄醒他,因为在天色微明之际他又睡着了,睡着前他含含混混说了一句,“天亮我们去趟医院吧。” 我说,“再说吧,也许有什么东西暗中作祟呢。” 我将客厅的窗帘拉开窄窄的一条缝,一道细弱的光线漏射进来,窗子并没有打开,外边石板小径上自行车的吱吱噶噶声就钻了进来。我动作轻缓地洗漱收拾,然后我比往日更加谨慎地打开房门,房门吱扭一声,我听到卧房里床上有了动静,是坐起来的声音。我没有及时溜出房门,而是开着门仔细听着卧房里的动静,那边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返回身向卧房依然微黑的光线里边探头张望,我似乎听到他迅速躺下的声音,待我的视线落到床上时,我看到他故意翻了一个身,佯装没有醒来的样子。模模糊糊的光线里仿佛有什么暗中的举动发生着,我观察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然后我就离开了。 我早早地就一个人上了路,疲倦地拖着一条假腿,在这座吞没了我的左腿的混乱的城市的街道上一声轻一声重地吃力地行走。清洁车在马路上辚辚响着。有一只怪鸟忽然飞过来,它像一张彩色的布片在我眼前盘旋飞舞,尖叫了几声,就栖落在路边的树枝上。天空灰中透出一股脏兮兮的黯淡。多少年来,我一直偏执地认定,清晨天空大气层的颜色是这一天是否顺利的关键。我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天空,心里涌起茫然的淡淡的无望。 人的两条腿就像白天与黑夜、现实与梦想、今天与明天的微妙组合一样,交替而行,相依而存。而我正在努力习惯在这座蒙着面具的分不清夜昼的模糊城市里,单腿行走,学会接受残缺。记得小时候玩一种叫蹦房子的游戏,小朋友们都是用右腿蹦,而我是用左腿蹦。蹦房子是那种玩不完的梦想的游戏,我的左腿似乎在那时候就融化在这种奇妙的游戏当中了,以至于长大成年之后依然很不情愿走进真实的空间。 这会儿,我的手里攥着一本书《圆锥、凿子与诗歌》。我打算一个人单独去看医生,当然我心里并没有怀揣多少希望,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够向医生说清楚,我的那条失去了的左腿近日以来总是鬼使神差地隐隐地疼。 刚才我乘电梯下楼的时候,在楼道口拐角处,我先是听到一阵不规则而又持续不断的敲击声,乏味的砰砰声被击打得极富激|情。然后,我望见了埋伏在拐角阴影里的那张脸庞,那是一张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子的脸,她正在楼梯口的阴影处专注地忙着什么,手中上上下下挥舞着一只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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