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部分 (第2/4页)
我往家走时走到离医院不远的地方,又突然决定再去看看他。他脸上的伤已开始结痂,像一条条黑褐色的蚯蚓纵横交叉,红药水的颜色也淡了一些。这一回我敢仔细地看他了,在那张脸上,我又看见了他那亲切和善的目光。接下来几天,上完晚自习,我每天都要去他那里,还带上我妈做的饺子呀、馄饨呀,用保温饭盒热腾腾地提过去,他一天在医院里吃那饭肯定吃不好。我妈那人你见过,跟我爸那种威严截然不同,待我们总是很和善,什么事儿都能沟通。我跟她说了老周的情况后,她也很同情,说你老师身边又没有个人,孩子又小,支持我每天去看看他。
“老周就是在我独自去看他时给我讲了他的身世及婚姻情况。他不是一次讲完的,分了几次。他讲得很平静,也很节制,但却让我产生了深刻的记忆。我至今好像还能记得他讲述时的情景。”
静仪停了一会儿,端着杯子喝茶。
“老周的父亲原是国民党的一个小军官,扶眉战役时受伤回了老家,五○年年底镇压反革命时被处决。那一年,老周的姐姐四岁,老周还没有出生,他是三个月后才出生的,是一个‘遗腹子’,长大后在照片上才知道父亲是什么模样。他父亲一死,当时那种政治社会环境,挺着个大肚子的母亲带着幼小的姐姐是怎样的处境可想而知。几个月后,老周出生,见是一个男娃,母亲高兴得哭了,心想他爸也算没有白活一场,有后来人了。老周的母亲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儿子的出生给了她生活的信心,农村里男人干的活她全都干过。她自己吃再大的苦,也不让她的孩子不如人。老周说,他自小穿的衣服在村里的孩子中一直是比较整齐,比较好的,即使是补着补丁,那补丁也整整齐齐。老周从小学习一直很好,为了保证他上学,他姐姐上完小学就不上学了,帮着母亲在农村干活。但等他高中毕业的时候,‘文革’已经闹腾好几年了,那时候兴推荐上大学,以他那样的出身,是没有任何指望的。在农村劳动了几年,就做了民办教师。
“老周是七八年上大学前几年就结了婚,上大学时孩子已经几岁了。妻子是他们邻村的。婆媳矛盾在他上学期间就闹得不可开交,妻子动不动就把孩子扔给母亲,回娘家去住。到后来婆媳矛盾愈演愈烈,就发展到妻子厮打母亲。老周见这样子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就提出了离婚。这一提出,妻子娘家就来了一大帮子人闹事,他母亲也在家里住不成了,就躲到他姐家去。孩子从小是老人带的,一直跟着老人,妻子又跑到他姐家要了回去。后来老周怕影响了孩子,就自己带上。老周在跟我讲到他的这些家事时流泪了,他说,好多人同情弱者,认为他上了大学,有了工作,看不上农村老婆了。可事实是家里的事搅得他一天都不得安生,几乎夜夜从梦中惊醒。‘人都有母亲,可我的母亲跟人不一样啊!她是在什么样子的情况下把我拉扯大的啊……我且不说让她晚年幸福吧,却连个安宁的日子也过不上,真是愧为人子!’老周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我当时也流泪了。老周见我这样又笑笑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是不是说得太啰嗦了?老周的这些情况你原来怕也知道些吧?”
《沉浮》十九(5)
“听说过一点,但具体情况还真是第一次听你说。”陆天翔说。
陆天翔给他们两人的杯子里添上茶水,静仪啜着茶,歇息了一阵(陆天翔能感觉出来静仪讲述这些事情是很累的),又说:
“但就是从那以后,我开始同情老周的命运了。时不时给他们父子送些吃的什么的,还帮过他们洗衣服,拆洗被子。这一年我又以几分之差没有考上,老周那阵子很不安,不住地说都是怪他影响我了。其实我清楚谁都不怪,还是我自己不行啊,火候不到,每次都差那么一点。你也清楚,在高考线上挣扎,人的那种心身压力,可真不轻松。我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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