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 (第3/5页)
上。顾兰子的位置在婆的脚底下,也就是如今正嗡嗡作响的纺车的旁边。那是她的位置,她将像一只猫一样蜷到那里过夜。
顾兰子站在炕边,将目光在半大小子高二的脸上停了片刻。高二的眼睫毛上,沾了些柴草屑,她伸出手,将它轻轻摘去。这一刻她注意到了高二的眼角上有一个痦子。老百姓说,明痣暗痦子,这痦子长在眼角,平日很难看见它。顾兰子现在是看到了。
关于这个痦子,许多年以后,当高二已经成为一名公家人,一名领导干部,他在“*”的武斗中,跟着保自己的这一派往山上逃的时候,离开家前,他对妻子说,将来我被打死了,你去认尸,记得掰开眼皮来看,“明痣暗痦子”,我的眼角上长着一个痦子。
顾兰子折回头来,她没有像往日一样,往大炕的那个角落里去卧,而是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来到窑院。然后满院子打量,寻找一个死法。
最后她选择了院子大门上横担着的那个门框。
门框很高。对于十岁的顾兰子来说,足可以把她吊起来,双脚离了地面。现在的问题是要一根绳子。
绳子其实并不难找。靠近窗台的地方,放着牛拽绳,这是一种细绳子,苎麻拧成的,很结实,老百姓叫它火绳子。还放着一摊背柴绳,乌黑乌黑的,粗一些,这是用黑山羊毛拧成的绳子,高二背柴时用的。
这两种绳子顾兰子都试过了。火绳子太长,黑暗中,她也不知道头在哪里,越挽越挽成一团糟。顾兰子又尝试着用背柴绳。这背柴绳倒是很整顿,只是太粗,勒到脖子上,勒不死人。
顾兰子叹息了一声,她知道该用什么绳子了。
她解下了自己腰间的红裤带。
这裤带还是过世的母亲从河南的扶沟城里给她买的。五黄六月间,就要搭镰割麦了。母亲上城里去,为这夏收作些准备。临出城前,专门去那杂货铺里为她买了个红裤带。关于红裤带,她记得有一次她将它系成了个死疙瘩,用手掰,掰不开,弯下头来用牙咬,咬了半天,才咬开。正当她弯下身子,放下裤子,哗哩哗啦地撒尿的时候,一股更大的水来了。黄河水黑压压地从远处压来,碾着滚着,水头齐刷刷的,就像许昌城的城墙一样。
顾兰子解下了红裤带,将一头搭在门框上,系死,这头,再挽成活扣,好套脖子。绳子系好以后,身子矮够不着,于是到灶火房子,端了个木墩儿,用来垫脚。
垫着木墩,顾兰子往上一站,伸长腰,将那活扣往脖子上一套,嘴里叫一声:“爹呀!娘呀!苦命的顾兰子来找你们了!”说完,双脚把那木墩儿一蹬,人就悬在了半空。两眼瞪圆,舌头伸了出来。
那是陕北高原上一个平常而又平常的夜晚。苍白的月亮升起来了,山高月小。月亮停驻在那遥远的天际。黄龙山高大的轮廓,投下阴影,一半遮着这几孔烟熏火燎的、不知年月的窑洞,一半在明处,照着这一户人家这一间柴门和柴门上吊着的这个裤子溜在了脚面上的小姑娘。
顾兰子说她那一刻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感到幸福极了。这种幸福的感觉她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以后也从未遇到过。如果真的那一夜就那样地走了,她肯定不后悔。
为顾兰子垫脚的是一个木墩。木墩是个圆的,它大约是树身的一截,人们伐了树,从树根裁下一节圆木来,就成了个垫儿了。
顾兰子双脚一蹬,将这圆墩儿蹬开了。这圆墩儿开始滚动,滚过窑院,最后撞到了窑门上,从而惊动了婆。
婆说她那一天晚上纺线的时候,心慌不定,眼皮老跳。还有一只苍蝇,嗡嗡嗡嗡地,老在眼前晃,打也打不走。这时候听到窑外的响动,她心里激灵了一下。又一想,想把纺车上这个线穗子纺完,再看。这样又纺了几下,眼睛一瞅,见纺车旁边的那个位置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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