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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很不公平的。把一個男人當一處逃避現實蔭蔽的地方,只不過我沒有得到過任何蔭蔽,仿佛自懂事以來,不論發風落雨,降雹下霜,天打雷霹,獨個兒總是還得上路的,這麼年來了,雖然已經成了習慣,但總是嚮往那一種安全感。
這是不公平的吧。我不知道回了家你是怎麼樣的,你的襯衫也得有人洗熨呢。可是真不瞞你,我都不介意為你做這些工作,也許你放了學回來,我會做一個茶等你,我還能做湯麵,我會告訴你,花都開了,是桃花,是櫻花,是杏花?我會問你。你會回答嗎?我會問你,金屬過熱係數跟鋼鐵建築的關係,我會問你,打字機壞了怎麼修,我會說,電費單來了,怎麼去寄?我會問你,我爸爸生日了,要買什麼?我會問你,都會問你,你是什麼都知道的,不是嗎?你會告訴我0就是△。
真的,我什麼都會問你。
那時候星期三下午,我不必昏昏的睡午覺,我可以與你打網球。你看不看電影?你看維斯康蒂嗎?你看衣曼紐爾嗎?你在星期六幹什麼?抹車子嗎?你做什麼?改卷子嗎?
你從來不給功課我們做,從來不。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字跡如何,考試的時候,你看了號碼,便狠狠的扣分數,大公無私。你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只是那麼一個學生,你對一切學生的態度是平等的。
在其它的老師面的我總有特權,多多少少,但對你,我與所有人是一樣的。
但是你記得我的分數。
你說:「衣莎貝,你可以做理科,回家後獨自修物理,去考試,因為你天生好奇。你從來沒學過理科,兩年都考了第四名。」你微笑,有時候你的記性居然不錯。
但是你放學回了家做什麼?看報紙?看爾視?
我並不認識比你更溫柔強壯的男人。我甚至不想伏在你肩上大哭一場,只要見到你,我便心落了地,腳踏了實。三年來我挑不出你的錯,你是太公平的一個人。
我從來沒有跟你說過,我很寂寞吧,放了學,慢慢的走回家,洗衣服也成為我娛樂的一部分。
有時候太累了,倒在床上,手上拿著筆記,無線電唱著歌,嘴巴里含著巧克力,我眼睛看著天花板上的燈光,忽然悲從中來,就睡著了。一直睡到天亮,還是那個姿態,衣服也不用換,做著連綿不斷的夢:永遠不會夢到將來,都是過去。象拍電影似的,一幕幕上來。醒來也沒有什麼,淋一個浴,換上乾淨的t恤,又開始新的一天,做不完的工作。常常忘了關無線電,廿四小時,永遠有音樂,有時半夜醒來,聽到很好的歌,象卜狄倫的「搖鼓先生」,有一夜忽然到十一點半,睡不著了,聽到一首歌叫「祖蓮」,是一個女人唱給另外一個女人聽的。她唱:「……祖蓮祖蓮,不要搶我的男人,你的美貌,你的才幹,你碧綠的眼睛,你金色的柔發,我不是你的對手,你可以挑任何男人為伴,祖蓮,但是我沒有他不能活,呵祖蓮祖蓮,我請求你,不要將他搶走,祖蓮……」
我嘆了一口氣,惆悵舊歡如夢。
轉轉身仍然睡了,把過去未來扯在一起,是最最沒有味道的,要生活,只生活今天。
象我這樣,每天早上還是笑嘻嘻的,見到老師們大叫一聲,「早!」
可是見到你,我總還是很文靜,象第一年生那樣,避不過你了,又找不到地洞可鑽,所以只好含糊的稱呼一聲,低頭而過。第一年我要克服我以前所有的生活習慣,我沒有時間笑。但是你總是對我好的。
我猜想英國大概有三萬間大學,每間大學裡起碼有三百個工作人員,總有好幾十個是想你這樣的,所以你根本不算什麼特殊人物。
上課的時候,你總是說:「明白嗎?唔?」
大家合上書本,作其明白狀,我則有難題必問,問到發昏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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