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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只得老着脸往厨下去。用肥皂去洗那没盖子的黄铜锅,手疼得像刀割。锅上腻着油垢。

她知道那些双眼睛就盯着她背后,那些抽动的鼻翼在贪婪地嗅那煮牛奶的香。她把牛奶倒进锅里,铜锅坐在蓝色的煤气火焰中,像一尊铜佛坐在青莲花上,澄静,光丽——在这一无所有的时间与空间里,这一小锅牛奶便是救世的观音。小小的厨房只点一支白蜡烛,她像猎人看守自己的猎物那样看守着将沸的牛奶,心里发慌、发怒,又像被猎的兽。

香港从来未曾有过这样寒冷的冬天。

那以后,只要闻到牛奶烧糊了的焦香,她就会觉得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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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张爱玲给了明确的香港背景的小说主要就是《第一炉香》、《第二炉香》、《茉莉香片》这三炷香,再带着半部《倾城之恋》——说是半部,因为故事的前半截发生在上海。《连环套》也写的是香港,然而已经很“隔”了。

从这些小说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张爱玲在香港的大致状况,尤其在战争中的状况。

我们不妨把《倾城之恋》和《烬余录》对照着看:

“战争开始的时候,港大的学生大都乐得欢蹦乱跳,因为十二月八日正是大考的第一天,平白地免考是千载难逢的盛事。那一冬天,我们总算吃够了苦,比较知道轻重了。可是‘轻重’这两个字,也难讲……去掉了一切的浮文,剩下的仿佛只有饮食男女这两项。”(张爱玲:《烬余录》)

“那天是十二月七日,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炮声响了。一炮一炮之间,冬晨的银雾渐渐散开,山巅、山洼里,全岛上的居民都向海面上望去,说‘开仗了,开仗了’。谁都不能够相信,然而毕竟是开仗了。”(张爱玲:《倾城之恋》)

——不仅时间选在了一个于她记忆最深的前夜,而且连心态也相类。

“我觉得非常难受——竟会死在一群陌生人之间么?可是,与自己家里人死在一起,一家骨肉被炸得稀烂,又有什么好处呢?有人大声发出命令:‘摸地!摸地!’哪儿有空隙让人蹲下地来呢?但是我们一个磕在一个的背上,到底是蹲下来了。飞机往下扑,砰的一声,就在头上。我把防空员的铁帽子罩住了脸,黑了好一会,才知道我们并没有死,炸弹落在对街……”(张爱玲:《烬余录》)

“正在这当口,轰天震地一声响,整个的世界黑了下来,像一只硕大无朋的箱子,啪地关上了盖。数不清的罗愁绮恨,全关在里面了。流苏只道没有命了,谁知道还活着。一睁眼,只见满地的玻璃屑,满地的太阳影子。”

“子弹穿梭般来往。柳原与流苏跟着大家一同把背贴在大厅的墙上……流苏到了这个地步,反而懊悔她有柳原在身旁,一个人仿佛有了两个身体,也就蒙了双重危险。一子弹打不中她,还许打中了他,他若是死了,若是残废了,她的处境更是不堪设想。”(张爱玲:《倾城之恋》)

第五章 劫后余生录(5)

——因为女人的战时记忆确与衣服有关,所以是“罗愁绮恨”。

那18天的围城,更是原音重现,并且因为附丽在虚构的人物身上,更容易发挥,表现得也更为具体细致:

“围城中种种设施之糟与乱,已经有好些人说在我头里了。政府的冷藏室里,冷气管失修,堆积如山的牛肉,宁可眼看着它腐烂,不肯拿出来。做防御工作的人只分到米与黄豆,没有油,没有燃料。各处的防空机关只忙着争柴争米,设法喂养手下的人员,哪儿有闲工夫去照料炸弹?接连两天我什么都没吃,飘飘然去上工。当然,像我这样不尽职的人,受点委屈也是该当的。”——张爱玲:《烬余录》

“浅水湾饭店楼下驻扎着军队,他们仍旧住到楼上的老房间里。住定了,方才发现,饭店里储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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