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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守着陈规。她最最合适的营生,就是街面上的小烟纸店的女店主。这类小烟纸店,是将自家的街面房子破出墙来开的张。这条街奇怪就奇怪在这里,豪华的商店间着民居,在商家背后,就连着深长的入口庞杂的弄堂。这些小烟纸店挤在繁华的街市里,却一点不显得寒谗,相反,它们很坦然。店堂后面,往往是店家的灶间,夹了一架木扶梯,可上二楼。二楼很可能只是个阁楼,便是他们的居家。他们常常在店堂里开饭,这种脸相的女人就端了饭碗来做生意。

这种脸相有时还会呈现在男性身上,就是某一条弄堂口的,出租小书摊的老板。他很精明地将他的小人书,一本拆成两本,甚至三本。因为借回家看要比当场看贵,所以在他的木头打的书架底下,两排矮凳上,便坐满了看书的人,大多是些孩子和年轻的保姆奶妈。他的形象还要粗鲁一些,带着些北风,穿着就好像一个拳师的行头。黑色对襟的褂子,勉裆裤,圆口鞋。他的眼囊还要臃肿一些,嘴唇也更厚,推着平头,一看就知道出自路边剃头挑子之手。他斤斤计较,决不允许你在书架上挑拣过久,要就租,要就不租,要想在挑拣时偷偷看完一本,没门!收摊的时间一到,他便飞快地从人手里抽走小书,不管你看完还是没看完,想再看,要就借回家,要就明天再来。他清点小人书的样子,就像一个水果贩子在清点他的桃子或者梨。他有时甚至会为了一本借阅过久的小人书追到小孩子的课堂上。他的口音里带着鲁音,但他决不属上海那些来自山东的南下干部,风范大异。说起来,和那开烟纸店的妇女也是大异,可不知道怎么的,他们就是一路的脸相,一种小私营者的脸相。

另有一种脸相,是较为劳苦的。这是瘦型的,越人的脸相。眉棱较高,眼窝略深,颧骨突出,嘴唇薄而宽,下唇有些往里吸,下巴则向前翘,俗话叫做抄下巴,它大多是长在老年男性的脸上,带着焦愁的表情。带着这样的脸相和表情,忽匆匆走在熙攘的人群里,上身前倾,双臂便自然而然地伸向后方。这也是这条街上的一个名人,小学生们刻薄地称他作全身运动,因他走路的姿态颇似广播体操中全身运动的那一节。他总是在街上奔走,为了不让人挡道,他就在人行道底下,又正是逆行的方向,于是便在迎面而来的自行车边上危险地走着。这情景带着一股忧伤,而这条街,真的,真的有着一股忧伤。他操的也是弄口生涯,是一眼老虎灶,正式的名称为热水站。老虎灶烧的是烟煤,于是弄口便被熏得漆黑,好像是一个黑洞,弄堂里的生活也显得得没有希望了。冬天的季节,暖和的星期天的午后,就有人来喊水,他挑一担热水跟了送去。热水盛在木桶里,从盖口和桶缝里漏了出来,滴滴答答地一路过去。浴室一般是在二楼,甚至三楼,他就担着水走上楼梯,将水倒进已经擦洗干净的白磁浴盆里,这种午后,有一种起腻和清爽夹杂在一起的气息,好像将房间里的腌臜和隔宿气都抖落到街上来了。他和他的孙子就睡在老虎灶顶上的搁板上,过街楼的底下,只有半人高,连坐都坐不直。因此便看见那孙子俯在枕上写作业。他孙子不完全像他,却很奇怪地与另一条弄堂里的某个孩子是同一型的。

他同他的爷爷一样,也是瘦型的脸,却不如他爷爷的端正,并且个性化。好像在遗传中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