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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顧頭腦發昏眼發黑,使勁地咬著牙,雙手戰戰兢兢,拼命地撐著床,到底還是掙扎著坐起來了。可是,那些豬們並沒有如她想像的那樣,餓得嗷嗷直叫,倒聽見戶外枝頭上的小鳥們,吱吱喳喳、唧唧呱呱,在歡歌笑語。她想,秋日晴天的早晨,陽光是這樣燦爛,空氣也這般清新;茫茫藍天如大海,片片白雲似風帆;蓮池中,碧水悠悠,魚兒嬉戲,紅蕖顫裊,蜻蜓上下:那是一副多麼好的江南仲秋圖。她應該即刻起床,投入這無限美好的大自然的懷抱,與鳥雀們同歡樂。人生無常,逢春未必喜,遇秋何足悲。短暫生命燭焰的微明,何必與苦難人生的永恆的無邊黑洞較勁?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生命的螢光,能亮則亮,該滅就滅,如日月經天,似江河行地,順其自然。又何必斤斤計較於富貴貧賤,戚戚憂慮其悲歡離合呢。
她掙扎著起來後,忘了穿衣,拖著沉重的赤腳走過去,打開了曾經禁錮一切的厚厚的門。門外的景象,竟如東逝碧水向西流,紅日偏從西邊出,變得如此出人意外。豬圈沖洗過了,一大鍋煮好的豬食正冒著熱氣;豬們飽食之後,正在磨耳交頸嬉戲;春牛光著膀子,汗流浹背,在努力劈柴,劈好的丁柴,壘成了一座小山;幾隻喜鵲一步一啄,在地坪里戛戛肯首踱步,似乎在嘖嘖稱讚春牛。聽到吱啞的開門聲,春牛抬起頭來,抹了把汗,楞頭楞腦,嘿嘿嘿嘿,尷尬地笑著說:
柳老師,洗臉水打來了,快洗臉吧,別讓水涼了。他丟下手中的斧頭,搓著手,很不自然地瞟了她一眼,飯煮好了,我們,我們去吃飯吧。
此時,柳沛雲的驚詫,真是莫可名狀。怎麼,兇惡的老虎竟變成了綿羊?老師這親切熟稔的名稱,已經與她久違了。連三歲小孩都對她怒目橫睜,戳著脊梁骨直呼她的名字,或者叫她死右派;咒罵她;不老實;、;死不悔改;、;反動透頂;。這一切她習以為常了,春牛今天呼她作老師,攬下一切重活干,她反而覺得不習慣。她也清楚地知道,如果多有一些人這麼呼她,這麼待她,說不定左派們的變態的神經,會更加變態,又要開大會來狠狠地斗她,肅清流毒。她如今是驚弓之鳥,再也受不起驚嚇。別人怎麼罵她作賤她,強制他晝夜不停地干牛馬活都可以,就是群起鬥爭,按頭、壓肩、扭胳臂、跪禾刷,著實使她受不了。她十分惶恐而又極其懇切地哀求春牛說:
春牛,春牛,我是右派分子,我罪孽深重,沒有資格當老師。我求求你,直呼我作柳沛雲吧!我要脫胎換骨地改造自己,這些活兒還是讓我來干,讓我來干吧!說著就抱起一抱丁柴,準備送進豬舍。
別這樣,別這樣!春牛急忙搶過她手裡的柴禾,丟在地上,十分愧疚地說,沛雲姐,過去是我不對。你懷著孩子,既要教書,還要作牛作馬,搞勞動。我不僅不幫你,反而千方百計折磨你。我不是人,我是畜牲!今後一切粗活重活我全包了,你只安心教書就行了。
怎麼怎麼?你叫我姐!柳沛雲更加詫異,更加驚恐,我是右派,是階級敵人。你這樣稱呼我,會連累你的,也使我感到害怕。你還是直呼我的名字,或者乾脆叫右派分子,於你於我,都無掛礙,也符合現在的潮流。
沛雲姐,如今呼你姐對我有什麼掛礙?我和你家相差只那麼七八里,你媽還是我的遠房姑媽,你我都是窮叫化。只是你多讀了幾句書,當了教師,才害得你成了右派分子,把你整成這個樣子。我是個農民,不像你們幹部,說什麼對右派分子的同情,就是對黨對人民的犯罪,動不動就開除黨籍,開除工作。我沒有黨籍工作籍可開除,一切責任都由我承擔,我怕他個鳥。春牛抹去身上的汗,穿好衣服,很有幾分氣憤地說,別管這些了。飯菜快涼了,我們還是快點去吃飯吧!
他們走進廚房,在飯桌前坐定。柳沛雲見到桌上除了兩個常吃的祖宗菜外,還新加了幾個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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