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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新荷這如市井的「豬圈」,卻來人如潮。蓮師師生吃用的貨物都從後門運進來,腳夫、車馬路過「豬圈」,討水喝的,要火抽菸的,想找條板凳坐坐歇歇乏的,牽線串珠。魚龍混雜,那些被常人視非驢非馬、亦人亦鬼的人,也往往跑到這裡來湊熱鬧。有人說這裡藏垢納污,一點也不假。右派摘帽以後,這裡更高朋滿座,永遠、尚文、等摘帽右派或類似右派的未戴右派帽子的內專人員,也多到這裡嘯聚,酒酣耳熱,什麼都說得出。你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些鮮為人知風土人情,逸俗奇事,皆匯聚胸中。關於你認為無人知曉的那些小兒科的小動作,我怎麼能打聽不到?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待下我跟說你。現在你得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你從昆陽消失,究竟是投水自殺,向新荷謝罪,還是金蟬脫殼,以混淆世人視聽?」

竹海躲不脫,賴不掉,只好無限哀傷地說起了當年他無可奈何地離開昆陽的事——

唉!是自殺,也是金蟬脫殼,先是自殺不成,後再金蟬脫殼,隱姓埋名,遠走他鄉,這就是我當時無可奈何的選擇。

尤瑜呵,我的好兄弟,沒有想到你竟如此重情篤義,當年,你在得知我「死」的消息後,當即拋下一切工作,趕到農場裡去,為我料理後事。我自殺的情況,你應該大致知道了,現在我再補充一些細節。

在新荷去農場之後,給你寫信之前,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反反覆覆,我的思想經歷了數不清殘酷的鬥爭。我想與她逃到鮮為人知的山陬海曲,或者甚至漂流的魯濱遜曾經寓居過的荒島上去,構木為巢,茹毛飲血,虛度此生。可是我深深知道,在普天之下皆王土、率土之濱皆王臣的當時的中國,哪有那麼一片樂土?我也想破罐子破摔,不要工作,不要尊嚴,死皮賴臉地與她野合。可是洪水一般的群眾專政,怎麼會讓我們能合在一起,顛來倒去,到頭來恐怕連五尺長一塊的葬身之地都難覓到。周沛雲的悲慘結局,只不過是我們傾覆的前車。我反覆掂量輕重,最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只要我苟活在這個世上一天,已經失去理性的新荷,就會多遭受一天磨難,多遭受一天凌辱。莫說按政策我們根本不可能生活在一起,就是勉強能湊合,那真比常人說的「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還要現眼害人。「鮮花插在牛糞上」,「鮮花」只會被污染,還不至於被毀滅。正如公主落難淪為叫花子,還可以卑躬屈膝討飯吃,但如果與我結合,那是撞上鼠疫霍亂,根本不可能有活路!她施捨叫花子做善事,同情我,那是農夫憐憫毒蛇,我怎麼能叫她去做這種傻乎乎的冤大頭?愛一個人,就應該讓所愛的人因為自己的存在而幸福。如果要自己最摯愛的心上人,為自己背上受罪的千斤閘,讓無窮盡的災禍鎖鏈鎖住她,這實在比要我死還難受!我放眼世界,眼前的道路千萬條,可我的條條道路都已被封堵,要使新荷少受傷害少受罪,留給我唯一的一條路,那就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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