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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食品大革命把牯牛一樣的漢子都拖垮了,洪鷁在這方面就更糟糕。放開肚皮吃的時候,銃子飯他咽不下。後來,雙甑飯,稀湯粥,他吃起來更是沒胃口。幸好上面有人打招呼,三鑽子又善摸魚蝦、釣野鴨,生產隊幹部開隻眼,閉隻眼,沒有人去管他。三鑽子燒烤一些魚鴨之類的食物給他吃,他身體還算勉強撐得住。可自去年冬天反右傾以來,以前關照過他的幹部,撤的撤,調的調;生產隊的幹部熱臉變冰霜,右派分子這個詞兒天天嘴上掛,也不許三鑽子再去撈魚蝦。從此他身體一天瘦似一天,瘦到現在,簡直像只空燈籠。別說下地勞動,就是想抬腿挪動一下,也頭暈眼花,張開嘴出氣,腿腳老不聽使喚。因此,床笫就成了他最忠誠最親密的須臾也不能離的老夥伴。
說實話,他能拖挨到今天,三鑽子確實想了許多辦法,讓他吃得好一點。三鑽子是貧農,土改根子,又是孤身一人,沒有拖累。照他自己的話說,他天不怕地不怕,不怕螞蟻咬。別人的兒子要與是階級敵人的父母劃清界線,可他偏偏要把洪鷁這個折來轉去才沾上點親的、誰也不知有多少代的遠房叔叔當父親供著,十鄰八親,沒有一個不罵他糊塗。可他又是名副其實的鑽子,誰家的老子扒灰,誰家的堂客養漢;生產隊長誘姦女學生,會計監守自盜偷錢糧:別人的這些鮮為人知的隱私,他都了如指掌,而且證據確鑿。因此,別看他小得像顆泥丸子,可彪形大漢都怕他三分,隊長會計當然也不敢得罪他。這樣,他就成了隊裡唯一的權威社員、特殊公民。別人不敢做的他敢做,別人不能拿的他能拿,因為隊長會計對他只能睜隻眼,閉隻眼。他也確實能別出心裁,想出些別人意想不到的開闢食物來源的新渠道。那時,家家沒有鍋灶,即使偷點糧食,也無法煮熟吃,可三鑽子有辦法。收豆的時候,他抱一抱帶豆的豆箕回草屋,點火燒掉後揚去灰,豆粒顆顆炸開皮,香脆可口如炒花生。打穀的時候,他說牛晝夜耖田太辛苦,要餵點糧食牛才有力。便從生產隊捎回一撮箕谷,大部分餵牛,小部分人吃。吃的方法也別致,他用一張荷葉包著穀子,荷葉周圍裹上一層厚厚的滴水的泥巴,放在火里一燒,泥巴乾枯開了坼,剝掉干泥巴,取出裡面黃澄澄的穀殼開裂了的穀子,用手一搓,將脫落的穀殼吹掉,就是香噴噴的炒米了。此外,他把捉來的青蛙、魚蝦,彈弓打下的鳥雀,甚至打死的老鼠,都用這種辦法弄熟,吃起來十分可口。這些食物弄熟了,三鑽子總是讓他二叔先吃,可三鑽子也餓得皮包骨,洪鷁又怎麼能吃得下?他每次都只嘗一點,說他胃口不好吃不下。長年累月這麼餓下去,才落得今天全身水腫起不了床。
身體愈差了,精神更是每況愈下。自從長芳帶著兒子離開他以後,洪鷁的魂魄也像被他們鉤走了。從他們母子離開的那一刻起,他便臥床不起,水米不沾。經三鑽子好勸歹說,總算起了床,只是形神已大不濟了。臉頰的肉似乎被鋒利的刀全削光了,只剩下一張黑慘慘的皮貼在骨頭上。沒骨的雙頰沒什麼支襯,深深陷進去,現出兩個雞蛋大的窩。原來的深陷的似的眼窩,更加幽深,仿佛是個無底洞。他經常丟三落四,起床往往忘穿鞋,睡覺又忘了脫衣裳。一次,他老是在草屋前的堤坡上彎著腰躑躅,似尋針蒂。放學後路過的學生喊他爺爺,問他在尋什麼,他們願意幫他尋找。可他撬口不開,似乎沒有聽見,一個人仍在躑躅搜尋。孩子們都說洪爺爺瘋了。後來三鑽子從食堂里給他帶飯回來,問他在找什麼,他才瓮聲瓮氣地回答,丟了門鑰匙。三鑽子也幫他仔細搜索,幾乎把來往的堤坡路上的草披開,數了好幾遍,仍不見蹤影。最後,三鑽子發現他一個指頭上套著根線,才知道那開門的鑰匙,原來攢在他的手心裡。
自去年入冬反右傾以後,由上至下,反擊右傾機會主義運動,如火如荼地迅猛開展。許多不如意的事就鬱積在他的心頭,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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