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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碗就半碗吧!有了酒,就能醉而醒,醒復醉,才有詩意呢。如魯智深一般,讓餃子撐破肚皮,似蠢牛笨驢,那才大殺風景!像蘇學士那樣,才是鳥中之鳳,人中之龍呵。」他大笑著,指點對面牆上的《蘇東坡豪飲寶聚園夜歸圖》給她看。

服務員又笑吟吟地端來餃子,不無諷刺地說:

「小同志,不!我呼錯了。你是『鳥中之鳳,人中之龍』。那麼,我就該呼:鳳呀龍啊,請,請用,請慢用!」

尤瑜從來沒喝過酒,今天心情格外舒暢,在甜笑的女服務員面前,更應將豪情雅興發揮得淋漓盡致,於是他便裝出詩仙酒聖的派頭,狂飲起來。儘管酒喝進口裡,又苦又澀,他沒有皺一下眉頭。沒多久,酒喝完了,餃子吃光了,他也真正醉了。他只覺得房屋在傾仄,人影在歪斜,蘇東坡、魯智深也似乎在跳著跛腳舞,服務員的漂亮的桃花面竟然變作了個彎苦瓜。他好像墜入五里霧中,將「去馬來牛」,也當成了狗和豬。不過,他豪情正濃,當然沒有忘記逗樂,他甩下酒杯說:

「怎麼樣?女同志!其實,其實,三兩不夠,很不夠!今日孔方兄沒有陪我來,你又冷若冰霜,不給我面子。明日再來,半斤,一斤,喝個痛快。到時還請你賞個臉,助興陪我喝幾盅,怎麼樣?」他醉眼朦朧,向女服務員招了招手,蹌蹌踉踉地走下了樓。

走在巷子裡,他覺得頭像錐扎針刺一般疼痛,雙腳踩在棉花上,站不穩,走不動。不過,尤瑜畢竟是運動健將,身體特別棒,目前這點酒還不可能醉翻他。他左拐右彎,轉過幾條巷子,走到了寬闊的大街上。颼颼的北風迎面吹來,好像洗了個冷水澡,頭疼漸漸消失了,迷迷糊糊,介乎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夢幻中。此時,他覺得自己仿佛朝浴東暉,夕沐晚霞,餐秋菊之落英,與仙人結伴同遊,實在是他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快事。過去,他從來沒有想到,酒這東西竟這般奇妙,它幾乎像一陣狂風,一剎那間,就捲走了他的漫天愁雲!他不禁自言自語地說,「誰說『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他們簡直辜負了美酒的濃情蜜意,辜負了好景良天。只有我尤瑜才是美酒的知音,好景的知己。為了知音、為了知己,以後寶聚園不可不來,何況這裡還有媚眼燦笑的女服務員呢?此刻,他的逸興濃情,真是高過三山勝五嶽,他一雙醉眼環顧四面,旁騖八荒,窮搜苦覓,只想找件開心的事兒逗趣。突然,他發現街道的拐角處,平日小販叫賣的地方,許多人圍了個大圓圈,圈外的踮起了高蹺腳,伸長了鷺鷥頸,盡力往裡面鑽,向裡面看。有些人還搬來了凳子,站在上面看。圈子裡面,不時爆發出陣陣叫喊:「好啊!」、「加油!」

尤瑜向來喜歡看熱鬧,便快步走到那裡。可里三層,外三層,蟻涌蜂攢地圍觀的人,圍得如鐵桶,似城牆,他根本看不到。於是,他不顧別人的咒罵、推打,趁著酒興,以頭為錐,一個勁兒往裡鑽。他鑽過三道人牆,總算看到了究竟。原來裡面有兩個人,坐在一張方桌旁,比賽吃皮蛋。每人面前放著一盤剝了殼的皮蛋,他們的身後還各有一個人在剝。賣皮蛋的光頭老闆,坐在兩人中間當裁判。吃皮蛋的人一隻手拿蛋吃,另一隻手在大腿上拍掌。手掌拍兩下,翻過來,手背拍一下。如此反覆,直到比賽結束。拍掌三次出錯即輸。如果翻掌都未出錯,那就看誰吃得最多。賭輸的付了兩人吃掉的皮蛋的兩倍的價錢,贏的白吃了皮蛋,還可以拿走與吃的數目一樣多的皮蛋。這一天比賽結束,吃皮蛋的狀元,老闆還獎給他皮蛋二十枚。尤瑜擠了一通,周身發熱,頭上冒汗,血涌到了腦際,呼嚕呼嚕喘氣好像拉風箱。他餃子吃得太少,飢腸還是嗷嗷叫。看到那一大盤剝光了的皮蛋,他的心像貓爪子在抓,他如離弦的箭,急流中的船,恨不得立即撲過去,與人決一高下吃個飽。可他本能地摸了摸口袋,卻是布貼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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