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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三鑽子的狂熱的興奮並沒有感染洪鷁,他的心裡反而湧起了無邊的悲哀。他覺得,他不就是一頭老得無用的瘦骨嶙峋的任人宰割的老牛麼?老牛捱不過端陽,自己究竟能拖多就久?只怕也熬不過端陽了。老牛能捱到端陽節或者捱不到端陽節,都可以把自己最後的一點血肉,呈獻給人民公社社員,讓他們無限哀愁的臉上,暫時綻放出燦笑的花。而自己,連這點也做不到,留給大家的只有禍害、厭惡與仇恨。又怎麼能與老牛相提並論呢?
此時他記起了前幾天寫的那張遺囑似的字條來了。他有生以來,倒從來沒有想要為自己積聚什麼錢財、添置什麼產業,但吃穿住總不能沒有。歲月久了,也就留下了一些破破爛爛東西,這些眼下雖不為他所有,但他堅信,總有一天一定歸屬於他。別的同志、朋友和親人,因為同情他,為他鳴不平,進而從精神和物質生活方面支持他,因而遭遇種種不幸甚至災禍,這種情冤孽債,他的這點財物,無論如何也償還不清。就是還,他們也不會要。他不相信因果輪迴,如果有,他真的願意來世為這些好心人做牛做馬。可是善彰就不同,他年僅四十,孤苦伶仃,瘦弱多病。如今自己尚能勞作,飢飢餓餓,還算有口粥喝。可如果有個三病兩痛,七災八難,喪失勞動能力,他就無以為生。這點東西對他很重要。這一年多來,善彰忍辱蒙羞,無微不至地照顧他。不只是把他看作親叔叔,而是把他當作父親來對待。善彰這麼做,並不知道他還有什麼財物要給他,而是因為善彰覺得他可憐。善彰真是個好人啊!好人應該有好報,他把現在虛有的那些東西送給善彰,到時候或許對他有點用。於是,他把這些東西寫在字條上,算做遺囑,準備交給了善彰。這些財物:計有房子兩處,所有家具、衣物、書籍,還有崎嶇寄來的五百塊錢。解放後,黨和政府認為他既是堅定的無產階級革命者,又是風雨同舟的可靠的同盟者,土改時只分掉了他家的田地,而把宅院留給了他。他把宅院獻出來興辦學校,政府還給他留下了後幢房子,說是留作紀念,供他以後歇暑消夏。這房子雖然他一直未曾住過,可到反右以前還空著。還有他在昆師的住房,原是學校為了照顧他,特地為他修建的。當時,他認為高出一般教師的標準,不肯住進去。學校的領導、教師都認為,除了他,再沒有人有資格住。他沒有辦法,只好勉為其難住了,不過以後他用工資付清了建房款。反右後兩年多了,這房子一直還鎖著。這兩處房子政府都寫了房契,永遠歸他所有。昆師他的房裡的許多衣服,夠善彰下半輩子穿;那些書籍,就是當廢紙賣,也可供善彰吃上兩三年。至於崎嶇寄的五百元,按農村農民現時的生活標準,可夠他吃七八年。遺囑他寫了兩份,和房契一起,都揣在他懷裡。如果現在再不交給他,恐怕沒有時間了。
善衫彰見他憔悴的面上滿布愁雲,淒傷的眼睛定定地望著浩淼的湖水,對自己的激動高興,毫無一點反映,覺得十分蹊蹺。好久都吃吊命食,也沒有見過一顆油珠子,大家看到牲畜走路,都饞得流口水。怎麼二叔對千載難逢的能吃牛肉這樣的美事,卻無動於衷?善彰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惑不解的大聲嚷:
「二叔啊!你是不是來了病?我說了半天,連有牛肉吃這樣驚天動地的好消息,你也當作耳邊風。你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第三章午宴說夢(上) 23恨此生不如老病牛,沒毛鳥幸有天照應4
他流著淚,雙手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顫顫巍巍地拄著拐杖,費了好久,才掙扎著站起來。他雖在慢慢地挪步,卻如同行屍走肉,不知走向何方,但他的思緒卻如無數條不盡滾滾而來的長江,盡古今,窮八荒,匯集到他的腦海里。他想,屈子放逐江南,尚能行吟澤畔;懷石自沉汨羅,最終衍出龍舟競渡。他被投入這湖洲野地,曾自詡與屈子同調。可他徒行澤畔,不能也不敢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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