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疙瘩。他原本想来看看这个一度在他的生活里成为权威、暴力、恐惧的代名词,夜里想起就会惊出一身冷汗,白天看见便会战战兢兢的人,是不是真的丢盔弃甲,成了一只落水狗。他像一只被追逐的猎物,侥幸逃脱后,不敢远离,而是躲在隐蔽处,怀着忐忑不安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暗暗窥视猎手是不是已经离开。好似缺了这个必不可少的确认,他就不敢断然转过身去,将背暴露给对手。可现在,隐在蚊帐里的那个濒死的人,已经不再能勾起他的仇恨和恐惧。上苍把一切该做的都做了,他此番前来,纯属多余。
金毅的女人从外面进来,过去把他两只手扒拉到一边儿,想把衣服拉下来,让他隔着衣服挠。金毅狂乱地推开她,更加急切地挠抓着,嘴里还不断声地喊着:“痒,痒。”女人哭着喊:“你还要不要这张皮了?”章达宣给家礼使个眼色。“我们走吧。”
两人跨出门槛,不约而同地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家礼说:“想不到他成了这样。”章达宣见怪不怪地说:“久忧成疾,久疾成病,久病必死!”
家礼陪章达宣到家,德成正在清点礼品,见他们进来,忙搁下手里的事儿,过来问咋样了。章达宣把兜里的方子掏出来递给国华。“你照这个方子抓几服药,不收钱。”国华说:“他是公费医疗,为啥要我们垫钱?”章达宣说:“叫你不收你就不收。”国华不再强辩,撅着嘴把方子折一折揣进兜里。德成问家礼:“不行了?”家礼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显而易见,金毅的生命已如风中烛火,瞬间可能熄灭。但他的怪诞的病症里却有着某种令人颤栗的、超乎自然的东西,让家礼难以言明,出乎意料的场面给了他一次很强的刺激。虽说从小就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是降临到金毅头上的报应似乎过于惨烈,超出了他的复仇欲望,搅乱了他的心境。他相信金毅已经追悔莫及,要不他求着见章达宣干啥。
章达宣忽然说:“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德成说:“这是《 红楼梦 》里跛足道人的一段话。”章达宣说:“不错,好记性!”
一个月后,金毅自杀了。一整瓶安眠药一粒不剩全吃了下去。没有遗书,也没有遗言。医院不少人暗地嘀咕:“怪事!连一个字都不留下。”人事科长说:“这回好了,再也用不着跟他嚼舌头了。”
10
魏家的房子先于家礼落实到手,这使他在无尽的等待中,多少看到一线希望。魏学贤把分给自己的几间房略做修缮,从半地下室的黑屋搬出来,和弟弟魏学敏毗邻而居。住在原来的小屋里,处处觉得逼仄,床跟灶仅咫尺之遥。搬进新屋,却因为家什缺少又显得四壁空空。魏学贤去书店买回一幅梅竹条屏的中堂画挂在客厅,两侧配上自拟的对文:虚心过近伪;傲骨碎方真。客厅里有了字画,虽然简朴,却平添了不少生气。只是搬进旧居不到半年,家慧的头晕病日渐严重。冬月十五那天,落了第一场雪。魏学贤跟魏昊商量:“打电报叫洋洋回来吧。你妈嘴上不说,其实天天都在想他。”
汪洋接到电报,披星戴月地赶回茅山,在院子里给他开门的是魏晨。一年不见,她变了许多,身材更修长,肤色也更丰润。臃肿的棉袄外面罩着一件白蓝相间的中式碎花罩衫。
汪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得的啥病?为啥不住院?”魏晨悄声说:“咋没住院,住了半个月,她吵着非要回来。她知道她的病已经是晚期了。”
汪洋回过头,定定地看着她。“你说的是真的?”魏晨说:“这事我也能骗你?”汪洋站在檐下,他让天井里的冷风吹着自己。
家慧拥着被子靠在床上,在幽暗的光线里显得那么瘦小。屋中间搁着�